# 少年、少女与白花 图源:草木皆眠 录入:no2body 卡拉斯在爬过微陡的山丘后,找了一块躺在路旁的平坦石块坐下。 因为四周没有任何东西遮蔽视野,所以尽管山丘不算太高,也能够看到相当远的地方。 听说这条路通往海洋,但无论走了多远,眼前尽是相似的景色,连一条小河都看不到。 对来到世上刚满十年不久的卡拉斯来说,这般年纪的他还想像不出海洋的模样。 不过,卡拉斯听过人家描述海洋的样子。他知道所谓的海洋,不是那种会一不留神就错过的东西。所以,海洋应该还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卡拉斯把用来当拐杖的粗树枝搁在一旁,拿起装著水的皮袋,沾了一小口充斥著皮革臭味的水滋润双唇,接著顶著随风飘动的褐发,倏地转头看向后方。 在他后方,早已看不见那栋把他给赶了出来的宅邸。但卡拉斯没有因此感到落寞,反而觉得有些痛快。 虽然他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何感到痛快,但总算看见回头寻找的目标。 因为方才在半路上看见一大片白花,卡拉斯早料到少女会在那里逗留。他回头一看,发现果真如此。 随著冬季结束,乾枯的冷风已远去。春天的空气充满了柔和的草香,在和煦的阳光底下,她蹲在不知名、也不稀奇的花朵前方看得出神。那彷佛永远看不腻似的模样,与正在吃花的小羊有些相似。 她戴著包住整颗头的兜帽,身穿下襬就快碰到地面的白色长袍。 只要走近一看,就会发现少女身上的白色长袍已经蒙上一层污垢,但离远一点看,那模样还挺像只小羊的。 她的名字是艾里亚丝。 艾里亚丝说她不知道自己的年纪多大,但身高比卡拉斯高了一些。 因为觉得不服气,所以卡拉斯认定艾里亚丝大他两岁。 「艾里亚丝!」 听到卡拉斯呼唤自己的名字,艾里亚丝总算抬起了头。 「我们不是约好,在中午前要爬过四座山丘吗?」 虽然卡拉斯到现在还搞不太懂艾里亚丝的思绪,但掌握到了几个事实。 其中一个事实是,就算拜托艾里亚丝做些什么,她也绝对不肯去做;但如果与她约定说「就这么做喔」,她就会遵守约定。 察觉到这个事实之前,卡拉斯好几次都想丢下没走几步路,就立刻停下脚步的艾里亚丝。 艾里亚丝慢吞吞地站起身子,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她一边频频回头看花,一边爬上山丘顶端。卡拉斯夹杂著叹息声对著她说: 「有那么稀奇吗?」 因为坐在石块上,所以卡拉斯以仰望艾里亚丝的姿势说话。 艾里亚丝总是压低兜帽盖住眼睛,所以卡拉斯要是没有从近处探出头看,或是从底下仰望,就看不清楚她的容貌。 因此,旅行了好些时间后,卡拉斯才发现兜帽底下的面容尽管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却非常地可爱。 「那是……花没错吧?」 有著一张可爱脸蛋的艾里亚丝,像在确认重要事项似的说道。 「是啊。昨天、还有前天不也都看到了吗?」 艾里亚丝的清澈蓝色眼珠,看向绽放于山丘下方的白花。 微风再度吹来,几丝露出兜帽外的美丽金发随之飘扬。 「可是……很奇怪耶。」 「什么东西奇怪?」 这时,艾里亚丝第一次看向卡拉斯,然后一边倾头,一边回答: 「那些花朵底下没有花瓶耶,这样怎么不会枯萎呢?」 听到艾里亚丝的询问,卡拉斯没有皱眉怀疑,他将视线从艾里亚丝的脸庞往下移。 「真是的,你在干嘛啦。我不是说过快没水了,叫你不要把手弄脏吗?」 卡拉斯抓起艾里亚丝藏在长袍袖子底下的手一看,发现指尖脏兮兮的。 泥土甚至跑进了艾里亚丝的指缝,毁了一双原本很漂亮的手。 卡拉斯正打算用挂在腰上的手帕帮艾里亚丝擦手,但艾里亚丝却迅速将手抽回,以锐利的目光俯视著卡拉斯。 「人家告诉我『只有人们的心灵才会有污秽』,你不应该说谎的。」 然后,她丢出这句话。 卡拉斯听了,欲言又止地停顿了一会儿,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你说的对,是我不好。」 艾里亚丝露出只稍微弯起眼角的淡淡笑容,然后看似满意地点了点头。 后来,艾里亚丝没有遵守约定,两人没能够爬过四座山丘。 但不知为何,卡拉斯是在被迫聆听艾里亚丝针对不守约定的训话后,才得以开始吃午餐。 因为艾里亚丝坚持反对吃早餐,所以午餐时间卡拉斯总会多吃一些,免得体力不支。 话虽这么说,在卡拉斯肩上的麻袋里头,只装了七片用马儿吃的燕麦粉制成、大小约可遮住整张脸的扁平硬面包,以及炒过的豆子。除此之外,就只有一把盐巴以及一只装了水的皮袋。 被赶出宅邸时,卡拉斯只拿到这么点份量的食物。可想而知,如果没有好好分配,一下子就会面临粮食不足的窘境。 每次拿出一定份量的面包和豆子后,卡拉斯总会紧紧地绑上袋口。 幸好艾里亚丝的食量小得惊人。她今天也只吃了十颗炒过的豆子和八分之一片的燕麦面包。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咬著扎实、黏牙又硬邦邦的难吃面包,还在用餐前和用餐后祷告。 艾里亚丝似乎是在向神明表达感谢之意。 但是,卡拉斯倒觉得艾里亚丝应该感谢的不是神明,而是他才对。因为是他大方地把珍贵的食物分给了没带粮食就踏上旅途的艾里亚丝。可是,艾里亚丝告诉他食物本来就是神明所赐与,当然应该感谢神明。 虽然觉得艾里亚丝这么说有些狡猾,但卡拉斯不知道怎么反驳,所以只能保持沉默。 尽管艾里亚丝用了很多不合理的说法哄骗卡拉斯,但如果询问卡拉斯觉得艾里亚丝聪不聪明,他恐怕会歪著头怀疑。 不管怎么说,艾里亚丝实在无知得教人难以置信。 「啊……」 看见艾里亚丝抬头这么说,卡拉斯随著她的视线看去,结果看见一只褐色的鸟在空中飞翔。 要是能够抓到那只小鸟,然后拔光羽毛来烤,一定很好吃;卡拉斯一边想著,一边忆起艾里亚丝第一次看见小鸟时所说的话,让他暂时忘却了难以下咽的燕麦面包。那时听到艾里亚丝的发言,卡拉斯还不禁暗自感叹「这就是所谓的荒腔走板啊」。 艾里亚丝投来充满疑问的视线,把卡拉斯从沉思中拉回现实世界。 「那是小鸟没错吧?」 「是啊。那不是蜘蛛,也不是蜥蜴。」 「那是在……飞没错吧?」 「是啊。」 艾里亚丝一边用手指剔起黏在牙齿上的燕麦面包,一边露出彷佛听见骇人秘密似的惊叹表情,注视著在空中飞翔的小鸟。虽然卡拉斯觉得艾里亚丝的样子很奇怪,但也觉得很可爱。 艾里亚丝第一次看见小鸟时,说那是贴在天花板上的蜘蛛。 当时卡拉斯听了,有好一会儿反应不过来。听著听著,他总算搞懂艾里亚丝是把天空当成就在不远处的天花板,把小鸟当成贴在天花板上的蜘蛛。 虽然卡拉斯当时感到很讶异,但又觉得身为男人不应该没出息地嘲笑女人,于是就告诉艾里亚丝天空是被高得超乎人们想像的树木所支撑,而小鸟就在其底下飞翔。 艾里亚丝半信半疑了好一会儿,但后来看见小鸟从地面飞起,总算接受了事实。 不管碰到什么事情,艾里亚丝都是这副德性。 看见从地面长出的花朵,她就问说没有花瓶怎么不会枯萎。不过,像这样的反应其实还算好就是了。 在卡拉斯打杂的宅邸旁边,有一栋用高耸石墙围起的建筑物,而艾里亚丝以前就住在那里。 艾里亚丝就是竭尽所能地回想过去,也不记得自己曾经走出那栋建筑物,还说阅读是她以前少有的乐趣。 卡拉斯也认得时而出入那栋建筑物的人们。 根据他到处听来的谣言,住在宅邸的领主大人似乎是被南国的人欺骗,所以才盖了那栋建筑物。而出入那栋建筑物的似乎也都是来自南方的人。 石墙背后时而会传来歌声,但卡拉斯一句也听不懂,所以一直认为那应该是南国的歌曲。 不过,盖了这般建筑物的领主大人,是个不喜欢待在自己领土上头,而是喜欢一整年到处流浪的人,所以宅邸的佣人们一致认为:就算是管家大人,也不会知道事情始末。 因为是栋充满神秘感的建筑物,所以直到听了艾里亚丝亲口说明,卡拉斯才总算明白,那时而听见的歌曲,其实是在赞颂神明的特别歌曲。 而他曾在咫尺之处,聆听了那歌曲三次。 「好了,差不多该走了吧。」 卡拉斯把最后一口豆子丢进嘴里说道。 某天,宅邸突然来了一大群陌生人。他们带著大量行李,也运来许多家畜。宅邸的人们不明所以地停下工作,用疑惑的目光望著他们时,一名打扮得最贵气、肚子最大的老头子自称是领主大人的弟弟,并且拉开嗓门大声说: 『从这一刻开始,你们不再是这里的居民。限你们立即收拾行李离开。』 听说身为宅邸主人的领主大人在旅途中死去,所以变成是领主大人的弟弟要住进宅邸。不知道这位弟弟是看什么不顺眼,包括住在石屋里的所有人,全被他轰了出去。 有的人哭闹、有的人发呆、有的人以为是在开玩笑而打算继续工作、有的人抱著领主大人的弟弟苦苦哀求。一片混乱之中,只有艾里亚丝一人晃啊晃地走了出去。 隔了一会儿后,新来的宅邸居民像在喂食鸡似的开始分发饮用水和面包之类的食物。卡拉斯向他们拿了两人份的食物后,立刻拚命地跑了起来。 他之所以如此卖力,是为了追上那个彷佛受某种力量牵引似地,晃啊晃地走上通往海洋道路的怪异少女。 「我们要在日落前爬过六座山丘喔。如果再这样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走得到海洋。」 「这是约定吗?」 「嗯,是约定。」 卡拉斯心里明白,等会儿一定又会因为艾里亚丝而达不到目标,也知道到时候会变成是他打破这个约定、变成是他的错。 即便如此,为了让艾里亚丝继续前进,卡拉斯只能这么做。 而且,卡拉斯其实还蛮喜欢看见艾里亚丝在他没能够遵守约定时,一副有些生气又像是拿他没辄的模样训话的表情。 比起在宅邸时每天挨骂挨打,还要搬运沉重的水或麦杆堆的生活,卡拉斯觉得与艾里亚丝这般悠哉的旅行有趣多了。 不过,与艾里亚丝的旅行还是有让他十分紧张的时候。那就是晚上。 「夜晚绝对不是什么恐怖的东西。就像白天看得见太阳、晚上看得见月亮一样,神明总是随时守护著我们。」 「……是、是。」 尽管用著沙哑的声音这么回答,卡拉斯的脑海某处却异常冷静地想著:「现在应该只有星星和缺了一小角的月亮在高处望著我们吧。」 两人此刻躺在最后抵达的山丘上。 就算知道四周什么都没有,也没有其他人在,卡拉斯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 「神明还这么告诉我们。祂说,人类孤伶伶一人时,会受到饥饿和孤独的折磨,也会因为寒冷而颤抖。可是,如果两个人时,至少不会感到孤独,也不会觉得那么冷。」 「……是。」 「还会冷吗?」 卡拉斯差点也要回答「是」时,急忙摇了摇头。 不过,艾里亚丝似乎不相信卡拉斯的回应。 她稍微加重绕到卡拉斯背后的双手力量,用力抱紧卡拉斯说: 「忍受饥饿是很好的考验。不过,神明并不期望我们刻意忍受寒冷。」 即使这是卡拉斯第四次听到这句话,身体还是因为紧张而不禁颤抖。 起初卡拉斯是因为紧张而无法入睡。尤其是在发现艾里亚丝长得这么可爱后,让他更加难以入睡。 艾里亚丝脱下剪裁宽松、布料足够的长袍当作棉被盖在身上,并紧紧抱住卡拉斯。 虽说现在已是春天,到了晚上还是颇有寒意。 不过,对于以往睡处仅有屋檐遮盖、几乎算是睡在外头的卡拉斯来说,忍受这么点寒意不算太辛苦。只是,艾里亚丝认为露宿是神明给予的考验,所以总会尽可能地帮助卡拉斯取暖。 也就是说,她会利用体温帮助卡拉斯取暖。 第二天晚上,卡拉斯因为前一天根本没睡饱,所以一下子就掉进梦乡;第三天晚上,他紧张到最后,终于好不容易睡著。 到了第四天晚上,卡拉斯也习惯多了,只是每当艾里亚丝身上散发出奇妙的香甜气味时,还是会不禁脸颊发烫。艾里亚丝身上的味道不像涂上蜂蜜去烤的面包香味,而是一种让人轻飘飘的香甜气味。 但是,这样的状况让卡拉斯有些罪恶感。 因为卡拉斯没有向艾里亚丝坦白一件事实。 「哈啾!」 卡拉斯听到头顶上方传来打喷嚏声。 艾里亚丝只顾著担心卡拉斯冷不冷,其实应该是她自己比较冷。 她缓缓动了一下身子说道: 「……这么说神明可能会骂我吧……」 虽然看不见艾里亚丝的表情,但卡拉斯知道她笑了。 「可是,如果只有我一人,恐怕会撑不下去。幸好卡拉斯你是个女生。」 卡拉斯从来没被人误认为女生,他也相信如果对一百人说他是女生,一百人都会大笑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即便如此,卡拉斯还是觉得艾里亚丝一定当真把他当成女生。 因为不管怎么说,在这段旅程中,两人唯一一次与马车擦身而过时,艾里亚丝居然一脸铁青地看向马儿说: ──那就是所谓的男人吗? 「我想睡了,晚安。」 艾里亚丝很厉害,每次这么说完,她真的就会立刻睡著。 卡拉斯故意保持沉默,没有回答她。 直到听见艾里亚丝发出如小兔子般的呼吸声,卡拉斯才一边祈祷不会被人看见,一边稍微把脸贴在她柔软的胸部上。 卡拉斯说「晚安」时,之所以会一副像在找藉口似的模样,是因为那确实是藉口。 这天晚上,卡拉斯忽然醒了过来。 他瞥了天空一眼,发现缺了一小角的月亮,已经跨过天空正中央,远远地跑在前面。 现在是夜晚的午夜时分。 大半夜里的气温很低,于是卡拉斯拋开羞怯之情,重新抱住了艾里亚丝。 卡拉斯不停动著身子,总算找到了轻松的姿势,让他得以稍作喘息。 四周非常、非常地安静,只听得见艾里亚丝的呼吸声。 卡拉斯睡在家畜寮舍的角落时,每天晚上根本不得安宁。 老鼠整晚东奔西走,想要吃家畜吃剩的饲料,还会理所当然地跑进卡拉斯的衣服里。而且在这种时候,蛇或是猫头鹰会为了捕捉老鼠而露出锐利的目光。夜晚的不速之客不只这些,还会有狐狸为了抓鸡、狼为了抓羊而来。 每当危险靠近时,马儿就会开始发狂,鸡会开始乱叫,老鼠也会更夸张地到处跑来跑去。 所以,与艾里亚丝共度的夜晚太过安静,反而让卡拉斯有种快要耳鸣的感觉。 而且,现在就算太阳升起、清晨到来,也不会有人来使唤差遣卡拉斯,更不会有怎么做都做不完的工作。卡拉斯以往从不曾觉得入睡是如此开心的事情。 突然被赶出宅邸时,卡拉斯确实感到讶异,但他不太明白没了工作明明是件好事,为什么其他人会那么恐慌失措,还哭著苦苦哀求。 虽然分到的食物不算多,但吃光食物前,一定能够抵达海洋。听说海洋有很多鱼,到时候只要捕鱼来吃就好了。要不然,乾脆在海洋住下来也不错。 不过,不知道艾里亚丝有没有看过鱼?她一定没看过吧。这样的话,就得告诉她鱼是一种在水里面也不会溺毙的生物。 想到这里,卡拉斯想像起艾里亚丝听到说明时的表情,不禁发出窃笑声。这让他再次感受到四周真的很安静。 在那之后,卡拉斯静下心来,正准备再度入睡时,听到了呼吸声以外的微弱声响。 「咚、咚、咚」的声音轻轻传进卡拉斯耳中。 或许是艾里亚丝的心跳声吧。 艾里亚丝胸前明明有两团软绵绵的东西,没想到心跳声还这么清楚;卡拉斯感到不可思议地这么想著,突然察觉状况似乎有些奇怪。 他发现只有一边耳朵听得见声音。说得具体一些,就是只有贴在草皮上的右耳听得见。 远远传来「咚、咚、咚、咚咚」的声音。 这声音好熟悉喔。 卡拉斯这么嘀咕著,下一秒钟,他把原本绕在艾里亚丝背上的手绕到自己背后,接著抓住用来取代拐杖的粗树枝。 「是……」 险些叫出「狼」的那一刻,卡拉斯把话吞了回去,然后只抬起头环视四周。 强劲有力的「噗通、噗通」声响传进卡拉斯耳中,那是他自己的心跳声。 在心跳声的催促下,卡拉斯无法控制地发出了「哈!哈!」的喘息声。 他屏住呼吸先看向右方,再看向左方。 月亮高挂在天空上,也照亮了四周。 可是,卡拉斯没看见狼的踪影。 「艾里亚丝、艾里亚丝。」 卡拉斯的手心冒汗,喉咙又乾又渴。 他一边摇晃艾里亚丝,一边环视四周,还是没看见狼的踪影。 不过,卡拉斯感觉得到气氛变了。狼好像也察觉到他的反应有所不同。 就算不愿意,只要体验过像卡拉斯那样每天在家畜寮舍睡觉的生活,也会知道只有狼是特别的存在。 在一片黑暗的夜晚里,只有狼的眼睛会发出金色光芒。 脚步无声无息,仅在抓到猎物蹑足离去之际,才会曝露身影。 艾里亚丝总算醒了过来,但目光还没抓到焦点。那茫然的模样让人看了会忍不住想要捉弄她。卡拉斯不禁觉得倒不如让她继续睡觉,狼还比较可能放过她。 卡拉斯把拐杖拉近身体,再次把耳朵贴在地面上。 他相信狼很少攻击人类。因为他自己就有过三次被叼著鸡的狼从头上跨过的经验。不过,卡拉斯觉得或许是因为三次都有鸡,所以狼才没有攻击他。 果然还是听得见「咚、咚、咚、咚」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多心,卡拉斯觉得声音比方才大了些。 狼现在肯定正一边磨著牙,一边盯著他看。 「怎么办?」卡拉斯在心中反覆地自问。他不认为带著艾里亚丝快跑就能顺利逃脱,况且,他觉得狼会在两人采取行动的瞬间展开攻击。 怎么办? 这时艾里亚丝总算完全清醒过来,惊讶地望著卡拉斯。 这瞬间,卡拉斯感觉身体像是淋上冷水似的变得冰冷,不禁举高手想要摀住嘴巴。 「怎么了吗?」 艾里亚丝一边这么说,一边挺起身子的同时,一声带著难以言喻之美的长嚎,从远处清楚地传了过来。 「咦、咦?」 艾里亚丝东张西望地环顾四周,只知道表现出困惑的模样。 一股想哭又想生气的感觉,让卡拉斯感到胃部一阵刺痛。即便如此,他还是忍著痛苦站直身子,看著前方的光景。 顶著月光的山丘上,出现好几道不停晃动的黑色影子。黑色影子带著长嚎声的余韵,就在它们融入黑暗的前一刻── 卡拉斯觉得自己与金色眼睛对上了视线。 「快……快点!快点!快准备!」 卡拉斯用著不停颤抖的手抓起麻袋,然后牵起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一脸困惑表情的艾里亚丝的手。 即便做好了准备动作,卡拉斯却因为吓得腿软而站不起来。 狼不再隐藏的脚步声,宛如吹过森林的风似地传入耳中。 虽然卡拉斯已经害怕得连牙齿都在打颤,但还有架起拐杖的勇气。 卡拉斯把艾里亚丝拉倒在他后方,然后在依旧腿软的状态下,如手握长枪似的架起拐杖。 冲下山坡,跳进黑暗深渊之中的狼,从中冲了出来。 卡拉斯被金色眼睛一盯上,就像被钉住似地动弹不得。但很奇妙地,他清楚知道自己也像狼一样,嘴角彷佛在笑似的慢慢往两边拉开。 恐惧使得卡拉斯不自觉地咧嘴露出牙齿。 不过,狼当然没有因此表现出丝毫畏惧,而是直直朝向卡拉斯飞扑而来。 「……咦?」 跑在前头的狼,突然朝他身侧跳去。 那动作之突然,让卡拉斯一时以为狼是被身旁飞来的箭矢射中。 狼群越过卡拉斯两人身边,随即转身回头。两人与狼群的距离,近得连狼身上一根根倒竖缩起的毛发,都彷佛清晰可见。 不过,狼群的视线没有停留在眼前的猎物──也就是卡拉斯与艾里亚丝身上,而是保持压低身子的姿势望著远方。它们露出尖牙发出低吼声,并且在地面踮起前脚。 虽然狼群摆出随时能够扑向前的姿势,但那动作不像要捕捉猎物,反而像面对敌人时会有的姿势。 难道是我的勇气吓到了狼群? 狼群注视著某处,才不理会卡拉斯的想法,突然间,它们同时向四周跳了开来。 过了一段时间,卡拉斯才察觉到狼群是一齐逃跑了。 狼群逃跑的动作比来时更快,也比来时更突然。 因为危机实在退去得超乎意料地快,卡拉斯甚至感受不到已经获救的事实。 卡拉斯茫然地目送狼群远去后,有好一会儿什么也思考不了。 直到背部被戳了一下,卡拉斯才转身面向艾里亚丝。 「到、到底是怎么了呢?」 艾里亚丝微微颤抖地说道。 「那些是狼……刚刚真的很危险。」 看见艾里亚丝在颤抖,卡拉斯当然没有一丝要嘲笑她的意思。不过,为了不让艾里亚丝看出自己在颤抖,所以卡拉斯一边死命握紧拐杖,一边说道。 艾里亚丝听了后,微微倾头说: 「狼、是?」 说罢,她可爱地打了个喷嚏。原来艾里亚丝不知狼为何物。这么一来,就表示她纯粹是觉得冷,身体才会微微颤抖。 卡拉斯看向自己如手握长枪般架起的拐杖,微微嘟著嘴,然后一副失望的模样松开拐杖说: 「狼,没错。刚刚那些狼不是想要攻击我们的样子吗?狼是拥有尖牙的野兽。它们不但会攻击人类,也会攻击家畜。」 「真的啊?它们是……男人吗?」 卡拉斯不禁怀疑起艾里亚丝是在调侃他。 不过,他想起一名年纪足以当他父亲、负责照顾马匹的男子所说过的话。于是他重覆男子的话说: 「没错,男人是狼。」 听到这句话后,艾里亚丝脸上总算浮现出惧意,并且惊讶地环视起四周。 「不用怕,它们已经不知道跑到──」 卡拉斯没能把话说完。 因为艾里亚丝的柔软胸前瞬间贴在他脸上,使得他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唔……咯……」 「放、放心吧。因为我……啊,不、不对,因为神明……神明会随时守护著我们,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艾里亚丝一边说道,一边紧紧地抱住卡拉斯。严格说起来,真正觉得害怕的,应该是艾里亚丝才对。 卡拉斯不禁想像,如果这时告诉艾里亚丝男人的真实模样,她会做出什么反应。 其实卡拉斯也认为扯谎骗人是不好的行为。 只是,当他稍微挪开脸让自己喘口气时,艾里亚丝的香味也随即扑鼻而来。 对于才捡回性命不久的卡拉斯来说,那香味足以让他忘却残留心中的恐惧。 所以,卡拉斯决定还是继续隐瞒艾里亚丝一段时间。 「不过,那些家伙到底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啊?」 卡拉斯觉得用「被吓到」来形容狼群的反应再贴切不过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才能够使得狼群受到惊吓呢? 卡拉斯试著看向方才狼群注视的方向,却只看见一如往常的草原,以及散落四处的黑暗深渊,也感觉不到那里有什么妖魔鬼怪存在的不祥气氛。 躺在艾里亚丝怀里,当然没办法帮助卡拉斯解开这个疑问,不过心中的紧张感倒是逐渐退去。冒了一身冷汗之后,感受到艾里亚丝的温暖体温,令卡拉斯再次有了睡意,他不禁打了个大哈欠。 卡拉斯动了一下身子,艾里亚丝随即稍微松开手臂,所以就算觉得意犹未尽,卡拉斯还是爬出艾里亚丝的怀抱说: 「应该已经没事了。还要一点时间才会天亮,我们睡吧。」 对于卡拉斯的发言,艾里亚丝最后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这时,她脸上的不安早已消失不见了。 隔天早上,被早起的艾里亚丝叫醒后,卡拉斯再次展开一天的生活。 一想起昨夜的事,卡拉斯霎时全身发冷。但四周果然不见狼的踪影,只有残留草地上的脚印,证明昨晚的经历不是一场梦。 在这之后,两人过著与过去几天没什么不同的日子。 如果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食物少了些,以及要开始担心水会喝完的问题。 还有,艾里亚丝的气色变得不是很好,还说她脚痛。 针对艾里亚丝的问题,只要沿途适时让她休息一下就能解决,但水的问题就让卡拉斯头痛了。卡拉斯听过来到领主公馆的旅人说:「人类就算能够忍受一星期不吃饭,只要三天没喝水也会死掉。」 「你应该不知道哪里有河川吧?」 卡拉斯试著这么询问艾里亚丝,但如他所料,艾里亚丝果然不知道。 四周只见绵延不绝、彷佛永无止尽的荒野,以及铺在荒野上的平坦小道。 每爬上高了一些的山丘顶端,卡拉斯总会抱著「差不多快看见海洋或城镇了吧」的想法定睛细看。从公馆出发到现在已经是第五天,卡拉斯觉得两人应该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因为他曾听说,只需两个月的时光,就能环游世界一周。 艾里亚丝似乎自出生以来,就一直在狭窄的建筑物里生活。在知悉此事时,卡拉斯原本内心有些瞧不起她,但他自身也没料到世界是如此地广大。 这点让卡拉斯觉得很生气,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过了中午、来到了傍晚时刻,这之间卡拉斯沿途休息过几次,也骂过艾里亚丝走得太慢,现在总算来到自出发至今,两人走得最远的第十二座山丘顶端。 这时映入眼帘的果然还是草地、树丛、以及一座又一座的山丘。 卡拉斯回头一看,看见艾里亚丝不再对花朵、昆虫感兴趣,但相对地走得很辛苦。艾里亚丝在接近山丘顶端的坡面上站著不动,没有要踏出步伐的意思。 至于卡拉斯,他不但觉得自己还能够继续走上很长一段路,心中还不断涌上这样的想法:两人至今还没能抵达城镇,都是因为走路速度太慢的缘故。 艾里亚丝一定也还能够继续走上好一阵子。这么想著的卡拉斯叹了口气,正准备搭腔时,看见艾里亚丝像是终于忍不住似地蹲了下来。 水只剩下一点点了,怎么还没看见下一座城镇?道路尽头真的有海洋吗?还有,世界也太大了吧。 这些思绪一一在卡拉斯脑中浮现,焦躁的情绪随之涌上心头。昨天他还觉得这般悠哉的旅行十分惬意,到了今天却只觉得太过懒散。 卡拉斯不禁起了想咋舌的念头,最后也真的咋了一下舌。 艾里亚丝还是没有站起来。 「真是的……」 卡拉斯烦躁得连向艾里亚丝搭腔都懒,一瞬间还打算丢下她先走。 反正是一条路通到底,她应该不会迷路才对。 这么想著的卡拉斯觉得这点子还不错。就在他这样想东想西时,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 卡拉斯朝向艾里亚丝看去后,发现她用单手扶著地面。 然后── 「啊,艾里亚丝!」 卡拉斯才看见艾里亚丝弓起背,跟著就看见呕吐物「啪」的一声散落在地。 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卡拉斯整个人僵住不动,结果艾里亚丝就这么头也没抬地横倒在地。 卡拉斯丢开行李,急忙跑近艾里亚丝。 「艾里亚丝!艾里亚丝!」 他这时的心情与其说担心,不如说绝大部分是感到惊讶。 卡拉斯跑近艾里亚丝抱起她,然后取下兜帽呼唤她的名字。 筋疲力尽的艾里亚丝动也不动,稍微张开的嘴巴还吐出了舌头。看见艾里亚丝这般模样,卡拉斯不禁联想起奄奄一息的羊儿。 「艾里亚丝!」 惊讶之后,接著涌上卡拉斯心头的不是担心,而是害怕。 艾里亚丝就快死了。 快哭出来的卡拉斯,摇晃著艾里亚丝纤细的肩膀、拍打她的脸颊。即便如此,艾里亚丝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这回换成是卡拉斯害怕得有种想呕吐的感觉。 过了一秒,艾里亚丝又吐了。 幸好,她还活著。 这么想著的卡拉斯才安心不到两秒钟,便看见已经吐不出东西的艾里亚丝把身体缩成一团,痛苦地呻吟起来。 卡拉斯擦去眼角的泪水后,这才大梦初醒似地拿起腰上的手帕,擦拭起艾里亚丝的嘴角。 但是,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好。 虽然脑海里浮现了「药草」这个单字,但卡拉斯实在不觉得长在四周的野草能够带来多大的效用。 听到艾里亚丝痛苦的呼吸声越来越微弱,卡拉斯不禁觉得她的生命之火也随之消逝,眼泪因害怕而不停涌出。 艾里亚丝不是疲累,而是身体不舒服吗? 早知道是这样,就会让她多休息,也会走慢一点的。 卡拉斯脑中只有这般像在找藉口,也像在后悔的思绪胡乱交错,口中喊著的「艾里亚丝」,也变成不成话语的声音。 即便如此,卡拉斯还是一边拚命呼唤艾里亚丝的名字,一边摇晃她毫无抵抗的肩膀。 「咿……怎……怎么办……」 卡拉斯说不出「谁来救救她」。 这种地方根本不可能有人前来搭救。 如果真的有人出现,也只有艾里亚丝每天祈祷的可疑神明而已。 可是,如果真能获救,就算是来骗人的神明也无妨。卡拉斯打从心底如此强烈地期望。 「神啊……」 所以,当卡拉斯听到时,真的以为那是神明的声音。 「怎么著?」 卡拉斯惊讶地抬起头,膝盖也不禁稍微浮起。 但是,因泪水而变得模糊的视线让他看不见前方。 卡拉斯拚命擦掉眼泪,然后再次看去。 前方根本没有人。 「怎么可能……」 卡拉斯眼里再度慢慢涌出泪水。 「少年,怎么著?」 声音来自后方。 卡拉斯回头一看,发现确实有某人站在逆光处。 「生病了啊?」 那声音虽然清澈,却带著老成的口吻。因为对方站在逆光处,加上卡拉斯坐在地上,所以看不见对方的脸,也不知道对方有多高。 即便如此,光是知道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其他人存在,就让卡拉斯眼里的泪水不争气地不停溢出。 「我、我不、我不知道。可是……她、她突然昏过去……」 「嗯。」 逆光的身影喃喃说著,用轻快的脚步绕到卡拉斯前方。 这时卡拉斯总算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对方是名女子。 「唔,这、这状况……」 女子探头看了看艾里亚丝的侧脸后,一副事态严重的模样说道。 卡拉斯无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女子的话语继续传来: 「纯粹是疲累呗。」 卡拉斯听了,不禁有种扫兴的感觉。 「……啊?」 「瞧!她的脚都变得硬邦邦的。」 女子伸手触摸躺在地上的艾里亚丝小腿说道。 「可、可、可是……」 「她跟汝说了好几次想休息呗?」 卡拉斯说不出话来。 「更何况她根本没有好好进食,不会累倒才怪。」 被女子这么一说,卡拉斯不禁觉得有道理极了。 这么想著的同时,他立刻察觉到事有蹊跷。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 「唔,说溜嘴了。」 女子做作地用手摀住嘴巴,然后别过头去。 她肯定是躲在某处偷偷观察两人。 可是,卡拉斯每爬上山丘顶端,都会环视四周一遍。 四周根本没有能够躲藏的地方。 女子到底是躲在哪里偷看的呢? 「咱原本没打算搭腔的。可是,咱看她实在太可怜了。」 女子轻轻拍打艾里亚丝腰部,然后用责备的眼神看向卡拉斯。 卡拉斯突然觉得胸口一热。 「我、我把艾里亚丝照顾得──」 「很好吗?哼,汝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体构造跟她的不同呗?」 女子的话语让卡拉斯心头一惊。 此时的卡拉斯并非只是找不到话语反驳,而是狼狈极了。 「呵,咱打从昨晚就一直看著汝等。汝应该非~常知道所谓身体构造不同是指什么呗?」 女子不停变化表情,脸上浮现缠人的笑容说道。 卡拉斯感觉得到自己的脸变得越来越热。 原来他的举动都被瞧得一清二楚。 「所谓雄性尝尽甜头指的就是那回事呗。不过吶……」 女子站起身子,单手叉腰,扬起嘴角露齿笑道: 「汝英勇地面对了狼群,就只有那勇气值得夸奖。」 「咦?啊……啊!」 「嗯,真是个反应迟钝的小子。」 女子转而露出坏心眼的笑容,俯视著卡拉斯,这时卡拉斯发现了女子嘴里的尖牙。 不,不只有尖牙。 在这一刻之前,卡拉斯完全没有察觉到女子的异样。 因为实在太过不寻常,所以卡拉斯根本没注意到。 眼前的女子披著斗篷、系著腰带、像贵族一样穿著腰际挂有皮草垂饰的裤子,并且拥有一头亚麻色长发,头上长著十分奇妙的东西。 「汝现在才察觉到咱头上这东西,就表示也没察觉到这个呗?」 说著,女子发出「啪唰」一声挥动斗篷。 「啊……啊……」 「这毛发很浓密又有光泽呗?」 毛团发出「唰」的一声甩动了一下。 随著美得难以言喻的狼尾巴一甩,女子头上的一对动物耳朵也动了。 这瞬间,卡拉斯脑中闪过狼群昨晚的反应。 「该、该不会……」 「该不会?」 女子以试探的目光刺向卡拉斯。 「昨晚……救了我们的人是……」 一阵微风吹过,斗篷下襬和尾巴前端随之摆动。 让夕阳照著侧脸的女子表情彷佛在说:「真是被你打败了。」 「昨、昨晚果然是你帮我们赶走狼群对吧?」 「咱只是恰巧在附近睡觉而已。对方察觉到咱的存在后,自己夹著尾巴逃跑了。事情就这么简单。」 女子一副很无趣的模样说道,卡拉斯则是嘴巴一张一合地动了动,才将口水咽下。 卡拉斯听过几则故事,里头描述时而下凡为人类带来幸运,有时也会恶作剧,外表长得像人类却不是人类的传说。 卡拉斯战战兢兢地喃喃说: 「该、该不会是精灵吧……」 「不是!」 看见女子猛然露出怒意,卡拉斯不禁吓得后仰。 不过,他眼前这个半人半兽的不可思议存在,随即露出了尴尬的表情说道: 「唔……咱确实曾被汝等人类这样称呼过。可是,咱不喜欢这样的称呼。」 她一副因为大声吆喝而感到不好意思似地,将嘴巴嘟了起来,那表情让卡拉斯觉得女子只跟他相差没几岁。 而且,卡拉斯还发现女子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女。 「那、那么……您尊姓大名?」 听到卡拉斯模仿大人们的用字遣词僵硬地询问,女子扬起一边眉毛,再次露出了不悦的表情说道: 「咱也不喜欢听人家这样说话。再说,汝的舌头要是因为这样而打结,还要想办法解开吶。」 看见女子投来瞧不起人的笑容,卡拉斯不禁脸颊发烫,但一想起对方是个精灵,他就不禁低下头,表示自己的崇敬之意。 这时,传来一声叹息。那位精灵把脸贴近大地,开口说道: 「把头抬起来呗,咱不是为了受人崇拜才现身。咱只是觉得汝等两人的旅行让人放心不下,所以想帮一点忙而已。」 卡拉斯害怕得不敢将头抬起。 即便如此,他还是战战兢兢地只移动视线看向女子。 「呵,汝的年纪还适合露出这种表情啊。」 卡拉斯抬高视线,看见了女子的笑脸,让他明白原来世上有很多种类的笑脸。看见女子笑脸的瞬间,卡拉斯不禁又压低了视线。他的脸颊比方才发烫得更厉害,但这次的理由完全不同。 所以,精灵这次也没有生气。 「咱的名字是赫萝。」 精灵轻轻蹲下身子后,简短地说道。 隔了好一会儿后,卡拉斯才发觉精灵是在向他自我介绍。 「我、我的名字是卡拉斯……请指教。」 「请指教是多余的。」 「是、是的。」 自称赫萝的精灵露出苦笑后,站起身子说: 「她的名字是艾里亚丝呗?」 「是艾里亚丝没错……」 「汝想问我怎么知道的?」 卡拉斯轻轻点点头。 「汝方才不是用可爱的声音不停呼唤她吗?艾里亚丝、艾里亚丝~」 看见赫萝抱住自己的肩膀这么说,好不容易恢复镇静的卡拉斯,再次感受到血液冲上头部的滋味。 「不过吶,汝不应该一直摇晃身体虚弱的人。」 卡拉斯心头一惊地看向手边的艾里亚丝。 「她晕过去后,状况多少稳定了些呗。快帮她润一下口,然后为她取暖。」 卡拉斯一副像是面包哽在喉咙似的模样,点了点头。他开始挪动艾里亚丝,让她从不自然的横卧姿势,改为以轻松的姿势躺下后,随即站了起来。 虽然距离被丢开的行李不过短短一段路,但要丢下艾里亚丝这点,让卡拉斯非常放不下心,不禁犹豫起该不该跑去拿行李。 这时,赫萝一副彷佛在说「我会帮你看著」似的模样顶出了下巴。 卡拉斯总算跑了过去,但还是不放心地回头一瞥,结果看见赫萝蹲在艾里亚丝身边,似乎在轻声说些什么。 那模样看起来像在说悄悄话似的,让卡拉斯觉得很在意。 「真是的,要是现在是冬季,早就死在路边了。」 卡拉斯忙著看护艾里亚丝时,检查著行李的赫萝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竟然连棉被都没有。万一碰上雨天,汝怎么打算?」 「咦?呃……」 卡拉斯一边思考,一边用沾湿的手帕擦拭艾里亚丝嘴唇四周。 虽说要为艾里亚丝取暖,但现在既没有升火的木柴,也如赫萝所指出般没有棉被,卡拉斯没办法只好为艾里亚丝披上外套。 「呃……就找个地方躲雨……」 赫萝听了,一边叹息,一边再度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卡拉斯。 卡拉斯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因为他知道一眼望去,根本找不到能够躲雨的地方。 「因为看见汝等两人结伴在附近既没有河川,也没有泉水的地方晃来晃去,所以咱有些好奇地跟在后头观察,没想到汝等两人竟然有勇无谋到这种地步。」 被赫萝批评得这么惨,卡拉斯忍不住感到生气,但因为害怕,所以什么也不敢说。 「说到什么最奇怪,那就是汝等两人这样的组合本来就太奇妙了呗。两个小孩子怎么会一起旅行吶?」 听到赫萝说自己是小孩子,卡拉斯不禁反盯著赫萝看。 虽然赫萝的外表像是年长卡拉斯几岁,但还不到足以称为大人的年纪。 「大笨驴,咱至少比汝大上两百岁。」 「对、对不起。」 听到赫萝这么说,卡拉斯不禁觉得真是这么回事,让他感到不可思议极了。 毕竟对方是精灵,所以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这么说服自己后,卡拉斯觉得没必要隐瞒,于是老实回答了赫萝的问题。 赫萝横躺在地上,擅自从袋子里拿出燕麦面包咯吱咯吱地吃了起来,她时而甩甩尾巴,表示回应了卡拉斯的话语。 卡拉斯说完话的同时,赫萝也差不多吃完了面包。她一边用手指剔著夹在齿缝间的面包,一边挺起身子,发出了「嗯~」的呻吟声。 「把汝赶了出来的宅邸,是不是一个叫安索欧的贵族住处?」 「是、是的……您认识他吗?」 「咱在之前停留的城镇耳闻了些传言,说某个乡下地方有一位怪人贵族。不过,原来那贵族死了啊。」 卡拉斯不知道领主大人算不算怪人,但听到赫萝以「乡下地方」来形容那个地方,让他有些不高兴。 宅邸明明盖得气派,佣人也有二十人之谱;还盖了艾里亚丝所居住的那种高级石造建筑。 还有,宅邸附近也有葡萄棚架及村落。 卡拉斯想著这些事情时,察觉到赫萝投来不怀好意、像是在嘲笑他的眼神。 「真是刚踏入社会不久的菜鸟吶。」 「……」 不明白自己为何被嘲笑的卡拉斯,懊恼地将脸别过。 这样的举动似乎又勾起了赫萝的笑意,从她口中溜出了窃笑声。 「别生气吶,少年。说起来,咱自己也曾被世界之大吓著。」 卡拉斯惊讶地看著赫萝。 「没什么,咱之所以知道汝这样的想法,是因为咱踏上旅途后,也曾这么想过。」 虽然卡拉斯觉得自己任凭赫萝心情一下子被嘲笑,一下子又被安抚,但也觉得赫萝的样子不像在说谎。 「……真的是这样吗?」 「嗯,世界实在太大了。而且……」 赫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卡拉斯随著她的视线看去,发现躺在身旁的艾里亚丝,不知何时已微微睁开眼睛。 「艾里亚丝。」 卡拉斯呼唤著艾里亚丝,都忘了眼前赫萝的存在。这时艾里亚丝抓到目光焦点的速度,比平常起床时快了好几倍。 「啊……咦?怎么会……咦?」 艾里亚丝一副对目前状况一无所知的模样,一看见她打算挺起身子,卡拉斯就慌张地按住她的身体说: 「你刚刚昏倒了,还记得吗?」 听到卡拉斯这么说,艾里亚丝总算记了起来。 她的气色好转许多,脸庞微微泛红。 「我身为神的仆人却如此失态,实在太丢脸了。不过,我已经没事了。」 虽然只一起旅行了五天,但卡拉斯自觉已渐渐能掌握艾里亚丝的个性。 要求艾里亚丝躺著休息时,卡拉斯从其口吻就能够听出她有没有可能乖乖躺著休息。 这次卡拉斯没有阻止艾里亚丝挺起身子,所以她理所当然地发现了赫萝的存在。 「哎呀……」 艾里亚丝嘀咕著,就这么把话打住了。 头上长著动物耳朵、腰部长著浓密的狼尾巴,这样如假包换的精灵,就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也难怪艾里亚丝会如此惊讶。 可是,艾里亚丝竟然毫不客气地盯著赫萝那非人类所有的附属品不放。 卡拉斯忐忑不安地担心起来,他害怕赫萝会因为艾里亚丝的无礼举动而发怒。他还想起艾里亚丝因为昨晚的事情把狼当成男人,不禁心生恐惧。 艾里亚丝很可能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这么做出判断的卡拉斯,正打算向艾里亚丝耳语时,僵著身子的艾里亚丝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用力点头说: 「啊……您是从海的另一边来的吧。」 从某种角度来说,艾里亚丝的确说出了惊人之语,卡拉斯听了急忙想纠正,却被赫萝本人打断了。 「嗯,咱是从北国旅行到这里的赫萝。」 赫萝不但没有生气,反而一副开心的模样笑道。她的尾巴看似愉快地甩动著,说出了她的好心情。 艾里亚丝取下卡拉斯帮她披上的外套,然后动作优雅地行了个礼说:「我是艾里亚丝.贝朗榭。」 面对听说连国王都会低下头的精灵,艾里亚丝可说表现得相当稳重,但卡拉斯不禁觉得无知真是件可怕的事情。 不过,卡拉斯曾听说精灵是住在只有精灵居住的国家,所以艾里亚丝说的话也并非全盘皆错吧。 「那么,您有什么贵事吗?」 如果是在宅邸里说这句话,应该相当体面,但看见事态演变成这样,卡拉斯已无法再保持沉默,于是插嘴说: 「不、不是啦,赫萝……小姐刚刚救了你。」 说到赫萝的名字时,卡拉斯之所以顿了一下,是因为迟疑著该不该称呼她为「赫萝大人」。 卡拉斯之所以在瞬间改以「小姐」称呼,当然是因为赫萝的琥珀色眼珠闪过一道锐利光芒。不知为何,赫萝似乎不喜欢人家称她为「大人」。 艾里亚丝再次吃了一惊后,有些慌张地重新调整坐姿。 卡拉斯为艾里亚丝能否好好向人致谢感到怀疑,但他的疑心瞬间消失了。 挺直背脊的艾里亚丝看起来成熟得惊人。 「我真是太失礼了,请允许我好好向您致谢。」 说著,艾里亚丝比在用餐前后祷告时更有礼貌地交叉双手,然后低下了头。 尽管被她的应对态度吓呆了,卡拉斯还是没忘记看向赫萝。见到赫萝一副满足喜悦的模样,看起来没有惹她生气,让卡拉斯松了口气。 不过,想到艾里亚丝表现得如此稳重,卡拉斯依然感到惊讶不已。 「还有,如果是这样,能否让我送些什么以答谢您的救命之恩?」 「答谢啊?」 「是的。只是很不巧地,碍于旅行之故,我能送的东西可能有限。」 现在的艾里亚丝与倾著头说:「花朵底下没有花瓶怎么不会枯萎呢?」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想起自己总是一脸得意地告诉艾里亚丝一些有的没的,卡拉斯不禁突然难为情了起来。 「嗯,咱不要谢礼。不过,有件事情倒可以取代谢礼……」 说著,赫萝瞥了卡拉斯一眼。 在那同时,艾里亚丝也转头看向卡拉斯。不知怎地,那瞬间卡拉斯觉得自己好像被蛇盯住了的青蛙。 尽管三人各自有著不同的身体构造,卡拉斯却觉得只有自己变成了局外人。 赫萝一脸开心地说下去: 「可以让咱跟汝等一起旅行一阵子吗?」 「咦?」 卡拉斯不由地叫了出来,两人的视线也再次投向他。 此刻的气氛根本不允许卡拉斯提出反对意见。 而且,艾里亚丝已经重新面向赫萝,笑容可掬地说: 「如果这样就能够答谢您,我非常乐意。」 「太好了。」 两人像认识许久的好朋友似地,相互颔首、微笑,不顾卡拉斯的心情擅自做出了结论。 在很多方面,都让卡拉斯感到无趣。 可是,他也搞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感到无趣。 「那么,咱的行李在那边,帮咱搬一下呗。」 「啊,好的。」 看见艾里亚丝准备站起身子,卡拉斯阻止她说: 「你在这里休息。」 「可是……」 「在这里休息!」 听到卡拉斯语气有些强硬地反覆说道,艾里亚丝一脸惊讶,胆怯地点了点头。 赫萝一副享受著卡拉斯与艾里亚丝的互动似地,愉快地说了句:「往这边。」然后迈步走了出去。 「呵呵,其实没必要那么凶呗。」 卡拉斯走了出去后,走在前头的赫萝立刻这么说。 「唔……这……」 「汝只要说出力是雄性的工作就够了呗?」 然后,赫萝转头看向卡拉斯说道。看见赫萝琥珀色眼珠的瞬间,卡拉斯感到自己的脸变得越来越热。 赫萝什么都知道。 「咯咯咯……真是麻烦吶。」 斗篷底下的尾巴看似开心地甩动著。 「不过,没什么好在意的。只要是雄性,十个人里头会有八、九个人做出跟汝一样的举动呗。」 尽管赫萝一边拍打卡拉斯的背部以示鼓励,一边这么说,卡拉斯却是一点儿也不开心。 因为赫萝的笑脸看起来就快大笑出来的样子。 「怎么著?咱是站在汝这边的吶。」 卡拉斯只在心中暗自说「少来了」。 他当然知道赫萝是在捉弄他。 「呵,咱在捉弄汝也是个事实。不过吶──」 赫萝动作轻快地向前踏出一步,抬头仰望著卡拉斯。 露出像是狼看见猎物时的眼神。 卡拉斯彷佛著了魔似地,无法将视线从赫萝的琥珀色眼珠挪开。 「今晚咱们三个人一起睡呗?当然了,汝睡在正中央。」 听到赫萝的话语,卡拉斯脑中立刻浮现那样的画面,后果就是他脚步不稳地跌倒在地。 当赫萝向艾里亚丝要求一同旅行时,卡拉斯之所以觉得自己像被蛇盯住的青蛙,原来就是在害怕这种事情发生。 赫萝蹲了下来,看著倒在草地上的卡拉斯说: 「怎么著?不想等到晚上啊?」 赫萝露出了坏心眼的笑脸。 然而,在感到愤怒之前,卡拉斯先暗自比较起赫萝与艾里亚丝的笑脸。察觉到自己这样的反应后,就像是受不了自己似地,当场趴了下去。 他觉得自己没出息到了极点。 发觉被人轻轻顶了头的卡拉斯一抬头,看见赫萝满脸温柔地说: 「咱会让汝变成能够独当一面的雄性。」 卡拉斯再次趴倒在地。 让人精神疲劳的三人之旅就这么展开了。 卡拉斯好久没有因为打喷嚏而醒来了。 这几天明明都睡得很暖和啊;卡拉斯在棉被底下这么想了想后,记起情况已改变的事实。 他昨天在没有任何东西遮蔽视线的山丘顶端上睡觉,而且好久没有这样独自睡觉了。 说到昨天之前的日子,卡拉斯都是与旅伴互相依偎取暖地睡觉。 他的旅伴是名为艾里亚丝、有些与众不同的女孩。 光是想起与艾里亚丝互相依偎睡觉,就足以让卡拉斯忘却寒冷,只是昨晚有个原因使得他无法继续这么做。 卡拉斯与艾里亚丝某天突然被赶出各自居住的宅邸,两人沿著通往海洋的路悠哉旅行时,忽然来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客人。这个客人自称赫萝,据说年纪比卡拉斯两人大上两百岁;但不管怎么看,都觉得她要不是与艾里亚丝年纪相仿,就是只比艾里亚丝年长个几岁而已。然而,看见赫萝头上长著动物耳朵、腰部有条狼尾巴,嘴唇底下还藏著尖锐利牙,卡拉斯也就无法怀疑她所说的话。 而卡拉斯宁愿忍受寒冷,也要独自睡觉的原因,便在于赫萝。 赫萝昨晚提出了「三个人一起睡觉」的提议。 卡拉斯之所以能够与艾里亚丝一起睡觉,是因为艾里亚丝太不了解世事,没有把他当成男生看的缘故。 但是,赫萝就不一样了。 赫萝是为了捉弄卡拉斯,才会那么说。 就算是伟大精灵的提议,卡拉斯也绝不可能接受。 后来,卡拉斯向赫萝借了棉被独自睡觉,赫萝则与艾里亚丝各自以长袍和斗篷取代棉被睡在一起。虽然这么做了决定,但想像起赫萝与艾里亚丝偎在一起睡觉的画面,卡拉斯不禁觉得有些可惜。 赫萝明明是个精灵,却很喜欢捉弄他;至于艾里亚丝也没好到哪里去,她的性格总让人摸不大透。不过,无可否认地,两人都长得很漂亮。 当然了,事到如今不管事态如何发展,卡拉斯都不可能拜托两人让他睡在中间,好看她们睡觉的模样吧? 卡拉斯一边想著,一边从棉被里轻轻探出头一看,发现赫萝就近在眼前。 「要不要咱来猜猜,汝怎么会露出这种表情啊?」 赫萝盘腿而坐,好像是在梳理尾巴。 卡拉斯不敢把脸藏进棉被底下,只能无力地摇摇头。 「汝是最后一名。」 卡拉斯慢吞吞地爬出被窝后,这才发现艾里亚丝确实早已起床,在不远处一如往常地向神明祈祷。 卡拉斯抬头看向据说有神明存在的天空,发现今天是阴天,感觉有些冷。 说到神明,同样是神明的赫萝丢开梳理了好一会儿的尾巴后,从自己的行李里拿出乾燥的面包,并且大方地递给卡拉斯。 今天明明不是什么庆祝收成的祭典日,但赫萝拿出来的,竟是小麦制成的面包。 「那是人家送咱的。尽量吃,不用客气。」 就算赫萝说要客气,卡拉斯的手也会自动收下面包吧。 不过,想起艾里亚丝一向坚持拒吃早餐,卡拉斯不禁感到迟疑。 「她吶,咱早就说服过了。喏!」 说著,赫萝把面包丢给刚做完祈祷回来的艾里亚丝。 艾里亚丝急忙伸出双手,像在抢救婴儿似的用胸口接住面包。对于赫萝的粗鲁举止,连距离优雅都还有十万八千里的卡拉斯也吃了一惊。 「怎、怎么可以丢食物──」 「麦子结成麦粒后最终会掉在地上,这是很自然的现象。既然这样,面包不过是把麦粒磨成粉再拿去烤,没理由不能丢它呗。」 「咦……?」 虽然艾里亚丝没有像卡拉斯这样发出少根筋的声音,但同样露出像被捏住鼻子似的表情,并且微微倾著头。过没多久,她一副有些茫然的样子点了点头。 卡拉斯也有种受骗的感觉,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没办法反驳赫萝。 据说无论多么聪明的贤者,也赢不了岁数已高的精灵。 「咱就像这样说服她吃早餐的。」 赫萝一副得意模样向卡拉斯这么耳语时,卡拉斯不禁觉得她的表情有些帅气。 「那,汝等的目的地是海洋吗?」 或许平常就吃惯了小麦面包,与小家子气地小口咬著面包的卡拉斯成对比,赫萝一边大口大口地吃面包,一边说道。 「算、算是吧。」 「漫无目的的两人之旅啊。」 听到赫萝这么挖苦,卡拉斯轻轻耸耸肩说: 「也不是这样啦……」 「倘若不是流浪之旅,就应该好好定下目的。」 把最后一口面包丢进嘴里后,赫萝这么做了总结。 听到「流浪之旅」四个字时,卡拉斯瞬间感到胸口一热。 多愁善感的旅人披上破布斗篷、骑著马儿巡游各国──他曾听过诸如此类的故事。 不过,卡拉斯担心说出来后,赫萝会像宅邸的那些大人们一样嘲笑他,所以决定保持沉默。 「不过,汝不但比人家慢起床,连吃东西也慢啊。」 「咦?」 听到赫萝的话语后,卡拉斯看向自己手边,发现手上的面包还吃不到一半。 虽然卡拉斯立刻心想是赫萝吃得太快,但当他把视线移向艾里亚丝后,不禁吓了一跳。 「这种时候人类好像会说:『这是需要用到刀子和汤匙的用餐吗?』是呗?」 挑水和照料家畜的工作做不完时,卡拉斯经常被人家这么说。 对于使用刀子和汤匙用餐的贵族来说,吃得越慢越好。 当然了,卡拉斯根本没有使用过汤匙用餐。 他急忙把小麦面包塞进嘴里。 小麦面包的香味,顿时在卡拉斯嘴里蔓延开来。那味道之浓郁,根本不是小口咬著面包时所能相比的。只是,咀嚼几下把面包吞进肚子后,香味也随之消失了。 这让卡拉斯感到可惜,但既然已经吃进肚子里,后悔也是没用。 而且,用餐速度总是很慢的艾里亚丝居然早早吃完的事实,也逼著卡拉斯必须这么做。 「那么,快点收拾行李出发呗。虽然距离海洋还有好一段路,但距离下一座城镇不远了。」 听到赫萝的话语后,卡拉斯没歇息地立刻收拾起行李。 收拾到一半时,卡拉斯忽然发现只有自己在收拾行李。但是,他既不好意思打断正在做餐后祷告的艾里亚丝,也不敢要求赫萝帮忙。 只是,让卡拉斯最不能接受的一点是,为什么连赫萝的行李也要由他来背啊? 不同于卡拉斯两人的寒酸行李,赫萝的行李塞满了齐全的旅行必备品。其中最重的东西,莫过于装有葡萄酒的皮袋。 「既然自己背不动,那你是怎么一路旅行到这里的?」 因为实在太不合理,所以卡拉斯这么提出抗议。结果赫萝露出尖牙把脸贴近他,浮现诡异的笑容说: 「汝真的想知道吗?」 因为各种原因,使得卡拉斯不禁咽下口水,而且每一个原因都让他不敢点头。 赫萝一脸满足地点了点头后,一边甩动尾巴,一边轻快地迈出脚步。 虽然从赫萝带来的沉重压力解脱,但这回换成必须背起沉重的行李。卡拉斯叹了口气,无奈地跨出脚步。反正这行李只有这么点重量,就是再背上两袋,也还走得动。 卡拉斯这么想著时,忽然察觉到身旁有动静。他抬头一看,发现是艾里亚丝走了过来。 「要不要我帮忙拿呢?」 旅行到了第六天,这还是艾里亚丝头一次这么表示。可是,昨天她才因为疲劳过度而晕倒。 这么想著的卡拉斯实在无法接受艾里亚丝的好意,于是拒绝了她。 「可是……」 看见艾里亚丝不肯死心,还露出了与其说像担心,不如说因为罪恶感而感到痛苦的表情,卡拉斯只好递出两人一直带著的食物袋。 卡拉斯心想,这袋子很轻,应该不成负担才对。 「那这样,你拿这个。」 艾里亚丝立刻点点头,收下了袋子。 虽然卡拉斯不知道艾里亚丝的心境发生了什么变化,但这样的贴心表现让他很开心。 「那,走吧。」 艾里亚丝把袋子的绳子挂在肩上,乖乖地跟在迈开步伐的卡拉斯斜后方。 这也是两人旅行至今,艾里亚丝第一次做出的举动。但比起这件事,卡拉斯更担心会被越走越远的赫萝拋下,于是拚命地跟在后头。 虽然卡拉斯担心艾里亚丝会再次晕倒,但或许是因为逐渐接近平地,必须爬上、爬下山丘的次数也变少,所以艾里亚丝顺利在午休前爬过了三座小山丘。 就在接近正午,三人差不多要停下来休息时,一直默默走著路的艾里亚丝突然开口说: 「我忘了谢谢你在狼群面前保护我,谢谢你。」 听见艾里亚丝用著有些生硬的语调和表情这么说,卡拉斯不禁感到讶异。这才明白原来艾里亚丝跟在后头,是一直在找机会向他道谢。 他心想,艾里亚丝或许是个很重视这种事的人吧。 「呃,嗯。没什么啦。」 所以,卡拉斯随性地这么答道。艾里亚丝听了,像是终于安下心似地呼了口气,并露出无力的微笑。 因为觉得艾里亚丝那模样特别可爱,卡拉斯急忙打算告诉她「没什么好在意」时,忽然看见赫萝在不远处坐了下来,于是打消了念头。 因为他看见赫萝虽然看著别处,耳朵却是朝向这里。 「总、总之先吃午餐吧。」 卡拉斯总觉得,赫萝的侧脸在这瞬间似乎化为一副很无趣的表情。 说不定赫萝是为了让艾里亚丝有机会道谢,才要求卡拉斯帮忙背她的行李。 卡拉斯想著想著,不禁觉得赫萝太多管闲事了。 他又不是为了得到艾里亚丝的感谢,才与她一起旅行。 不过,看见艾里亚丝能够这样好好向自己道谢,卡拉斯真的很开心。 吃完午餐后,赫萝就这么横躺在地。 或许是咕嘟咕嘟地大口喝了葡萄酒,让她觉得困了吧。 赫萝说了句:「咱晚点会追上去。」然后只拿了棉被,就让卡拉斯两人先行出发。 这趟三人之旅,无论如何都得配合艾里亚丝的走路速度前进。所以就算卡拉斯两人先前进一些距离,赫萝也能够很快地追上两人。卡拉斯这时之所以忍不住叹息,是因为赫萝不仅要求一同旅行时要求得突然,加入两人后的行动也是十分随性。 不过,赫萝请两人吃了小麦面包。光是这点,就足以原谅她的任性。 基本上,在供应食物的人面前,人们总是抬不起头。 于是,卡拉斯再次展开与艾里亚丝的两人之旅。 然而,卡拉斯发现艾里亚丝上午之所以一直跟在他身旁走路,果然是为了找机会道谢。这会儿艾里亚丝又开始走走停停,而每每停下脚步,她就会投来充满疑问的目光。 卡拉斯确实对走走停停的艾里亚丝感到不耐烦,但并不讨厌看见她充满疑问的目光。 对于艾里亚丝想知道的事情,卡拉斯当然会一副「真是拿你没辄」的模样告诉她答案。 在这样的状况下,艾里亚丝忽然发出短短一声近乎悲鸣的叫声,卡拉斯吃惊地回过头去。 「艾里亚丝?」 卡拉斯脑中瞬间闪过前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不禁感到一阵寒意。不过,他立刻改变念头,暗自心想:「万一遇到了狼,赫萝一定会想办法解决的。」 伫立在不远处的艾里亚丝望著卡拉斯,伸手指向某处。 卡拉斯原本以为她脸上浮现的表情是恐惧,但想想又觉得不对。 艾里亚丝不像感到害怕,而像是感到困惑。 「怎么了?」 以为听到尖叫声的瞬间,卡拉斯想过要丢下行李跑去,但后来发现事态似乎没那么紧急,于是重新背起就快放下的行李,跑近艾里亚丝。 卡拉斯有过放下行李,结果才一离开,就被神出鬼没的老鹰叼走行李的经验。在宅邸工作时,照料放牧的羊只和马儿之际,午餐被叼走的苦涩回忆再次于卡拉斯的脑中浮现。 「那、那个……」 卡拉斯走近后,也看清楚了艾里亚丝脸上的细微表情。 艾里亚丝不是露出感到伤脑筋的表情,而是悲伤、感到担心的表情。 卡拉斯把视线移向她所指的方向。 艾里亚丝指著的前方有一只褐色野兔。两人与野兔之间的距离不算长也不算短,倘若这时两人试图抓野兔,野兔能否顺利逃跑还是个未知数。 「兔子?兔子怎么了?」 兔子没有马儿般的震撼力,说起来也算是可爱的动物,所以就算艾里亚丝是第一次看见兔子,应该也不会太惊讶才是。 就在卡拉斯纳闷著艾里亚丝的反应怎么会如此大时,艾里亚丝咽下口水说: 「耳、耳朵……」 卡拉斯立刻明白了艾里亚丝为何露出参杂著悲伤的担心表情,不禁笑了出来。 艾里亚丝一定以为兔子的耳朵是被人拉成那样的。 「兔子的耳朵本来就长成这样啊。人家说兔子的耳朵很长,所以连远方的细微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除了前天晚上透过地面听见狼的脚步声之外,在家畜寮舍睡觉时,卡拉斯也经常听见住在附近巢穴的野兔脚步声。 野兔会用脚拍打地面,让同伴用长耳朵捕捉拍打地面的声音,以通知同伴有狼或狐狸出现。 「不是因为有人……对它做出什么残忍的事吗?」 「不是啊。」 听到卡拉斯的话语,艾里亚丝总算一副放下心的模样叹了口气。 「不过,那个看起来还真可口。」 一边不停动著嘴巴,一边充满戒心地监视著这方的野兔不但毛发很有光泽,体型也相当大。要是把整只野兔拿来烤一烤,然后大口咬下腿肉,一定会喷得满嘴是油,搞不好还会烫伤呢。 卡拉斯因为想像著这样的画面,才不禁喃喃说出那句话。艾里亚丝听了,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注视著卡拉斯。 「啊?啊,呃……啊,不是,那个……我是说那只野兔在吃的草。我的意思是说,野兔吃草的样子看起来很可口。」 尽管卡拉斯硬拗得勉强,原本露出宛如看见怪物般眼神的艾里亚丝还是相信了他,并改变表情说: 「啊,原来是这样啊……对不起,我还以为……」 「没事。我才应该道歉的,害你吓了一跳。」 其实真正吓了一跳的是卡拉斯,但目前看来,他似乎勉强躲过被艾里亚丝讨厌的命运。 不过,艾里亚丝会有这样的反应,应该就表示她没吃过兔子;当卡拉斯这么想时,艾里亚丝忽然开口说: 「世上啊……」 「咦?」 「啊,对不起。我是说世上啊,真的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艾里亚丝看向远方说道。 虽然她的侧脸显得很平静,但表情带著静静的感动。 卡拉斯想起艾里亚丝说过自己出生后,就一直在石墙围住的小小建筑物里生活。 这时,他的嘴巴自己嘟了起来: 「那这样,我们就一起去看更多东西吧。」 「咦?」 「一起去远方、去海洋、去看各式各样的东西。」 赫萝说过,旅行最好要定下目的。 卡拉斯觉得把旅行目的定为「走遍世界去看很多东西」是个很好的点子。 然而,艾里亚丝迟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卡拉斯的话语彷佛让人石化的咒语似的让艾里亚丝动也不动,但不久后,她的表情忽然舒缓下来。 艾里亚丝那表情显得特别成熟,卡拉斯看了不禁有些吃惊。 「你说的对。那这样,我得走快一点才行。」 艾里亚丝一边这么说,一边展露笑容时,已恢复她平常的笑脸。 卡拉斯像是被钉住似地,呆呆地连点了三次头。他原本打算清清喉咙,但最后只是重新背好行李说: 「你不要勉强自己,免得又昏过去。」 听到卡拉斯有些坏心眼地说道,艾里亚丝立刻压低下巴,把脸藏进兜帽底下。 看见艾里亚丝如此孩子气的举动,卡拉斯不禁松了口气。 「那我们走吧。」 卡拉斯一往前走去,艾里亚丝也跟著踏出步伐。 两人这天到了接近日落时分时,才与赫萝会合。 「……喀……!」 不成声音的声音,从卡拉斯的喉咙不由自主地发了出来。 尽管他拚命想假装没事的样子,还是没办法控制自己。 「咳……喀……」 「咯咯,还太早了啊。」 从卡拉斯手中没收皮袋后,赫萝坏心眼地笑著说道。 据赫萝所说,皮袋里装的是滤过的葡萄酒。 听到是葡萄酒时,卡拉斯原本想像会是很甜很甜的果汁,但现在他的感想是,明明冰得要命,却又热又臭得发酸的葡萄汁。 「她的身高比较高,所以比较成熟的样子吶。」 赫萝喝了一口皮袋里的酒,然后叼起肉乾。 尽管卡拉斯觉得酒量跟身高无关,却无法反驳。 看见艾里亚丝若无其事的样子喝下葡萄酒,卡拉斯就以为自己也没问题,结果造成了方才的丑态。 「葡萄酒是神血。不会喝葡萄酒,就表示没有把神明的教诲好好放在心上。」 艾里亚丝这么责备他。 卡拉斯不否认艾里亚丝说的话,因为他根本没听过所谓神明的教诲。只是,艾里亚丝能喝,自己却不能喝的事实让卡拉斯觉得没面子。 卡拉斯一副想再挑战一次的模样伸出手,却被赫萝打了一下。 「喝酒是种享乐。如果是为了面子或表现气概,那要喝不一样的酒。」 听到精灵这么说,卡拉斯也只能让步了。 「不过,不懂得饮酒之乐还真是可怜吶。」 这句话赫萝不是对著卡拉斯,而是对著艾里亚丝说。 艾里亚丝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瞄了卡拉斯一眼。 她这样客气的表现,让卡拉斯觉得不甘心,于是别开了视线。 「但是,就像听到一次神明的福音后,会一直胡乱呼唤神明的名字一样,喝酒也会有很多惨痛的经验。」 「这话听来真是刺耳吶。」 赫萝的狼耳朵像在驱赶小虫似的动了一下。艾里亚丝露出微笑,然后一副感到难为情的模样,重新交叉起倚在膝盖上的双手。 「我最严重的一次失败,是在做葡萄酒的时候。用布料包起葡萄,然后挂著静心等待……结果失去了耐心,不愿等待葡萄酒一点一滴地滴落……」 「然后用手去挤,最后浪费了好好的葡萄酒,是呗?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葡萄酒会变得很难喝。」 艾里亚丝闭起眼睛,跟著用手心扶住右脸颊。 然后露出比方才更加愉快的笑脸说: 「那时我被骂说:『倘若葡萄酒是神血,而神血是神明割下身体一部位所赐予的恩惠,那么你就是宁愿伤害神明身体,也要得到恩惠的愚蠢之人。』」 卡拉斯听不大懂艾里亚丝在说什么,赫萝却像是听了最好笑的笑话似地,显得非常地开心。 卡拉斯唯一能猜到的是,艾里亚丝那时应该被人用力甩了右脸颊一巴掌。因为艾里亚丝露出一副忆起当时疼痛似地,用扶住脸颊的手不停抚摸著右颊。 「那时我反省了很久,并且告诉自己不可以再做出这种事情。」 「要是这样能够抑制欲望就好了。」 艾里亚丝睁开一只眼睛看向赫萝,赫萝随之做出微微倾头的动作后,如涟漪般的阵阵窃笑声从两人口中溜出。 「我听话地遵守教诲,神明赐予多少恩惠,就收多少恩惠。」 「用手指去沾一滴一滴慢慢滴下来的葡萄酒,然后把手指头拿来舔的滋味……」 看见赫萝一副食指大动的模样说道,艾里亚丝再次闭上眼睛笑了。 不过,想必此刻艾里亚丝扶住右脸颊的手不是在回忆疼痛,而是在回忆尝到美酒时的感觉。 第一次看见艾里亚丝有这样的举止和表情,卡拉斯感到胸口深处一阵刺痛。 虽然他霎时吃了一惊,但想起自从喝下葡萄酒后,就一直觉得胸口刺痛,也就莫名奇妙地松了口气。 「总之吶,不懂这般乐趣算是人生一大损失呗。」 随著说话声传来,两人同时看向卡拉斯。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幼小无知的小孩子,再次孩子气地别过脸去。 就在三人这样的互动之中,太阳已下了山,四周也因为天阴而变得一片漆黑。 因为无法生火,所以天色变暗后,三人能做的只有睡觉。 当然了,三人睡觉的组合还是跟昨天一样,不同的地方只有懒得再捉弄人的赫萝没再提出三人一起睡觉的提议。 虽然这让卡拉斯松了口气,但也有种有些可惜、也像有些落寞的感觉。只是,他不敢太深入思考这个问题,所以用棉被裹住身子早早闭上了眼睛。 因为觉得太阳穴有些痛,卡拉斯心想一定是喝了葡萄酒害的。 太阳穴的疼痛,加上想起没走几步路就没力气、见到东西就露出疑问目光的艾里亚丝喝了酒竟然没事的事实,让卡拉斯不禁叹了口气。 艾里亚丝走路时总是晃来晃去一副靠不住的样子,她应该是被人拉著走的一方,没道理表现得这么坚强。 思考著这件事情时,卡拉斯觉得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觉中睡著了。 为什么卡拉斯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睡著了呢?那是因为他忽然有种在阶梯上踩空的感觉而惊醒了过来。 「……唔……」 卡拉斯无意识地用棉被擦了嘴角流出的口水后,才想起这棉被是赫萝的所有物。 「会不会挨骂啊?」 心想「只擦到一点点,应该没关系吧」的卡拉斯,用自己的衣袖擦去没擦乾净的口水后,保持躺著的姿势把视线稍微移向天空。 卡拉斯觉得自己只打了一下瞌睡而已,却发现天空上的云层已在不知不觉中变薄,流泻出些许月光。这时,卡拉斯的身体突然微微颤抖,但拉高棉被后,立刻发现导致身体颤抖的原因不是寒冷。 如果四周完全一片漆黑,或许卡拉斯会因为担心跑去小便后,可能走不回被窝而忍住不去,但幸好现在还看得到一些光线,所以他没犹豫地站起了身子。而且,要是忍住不去小便,万一睡著时不小心尿床,那就惨不忍睹了。卡拉斯会这么想不仅是顾虑到赫萝与艾里亚丝就在附近,更怕引来一大群虫子。 想起几年前在夏天尿床而有过悲惨的遭遇,卡拉斯再次抖了一下身子。 他之所以跑到离被窝有好一段距离的地方小便,纯粹是因为不喜欢在睡觉位置附近小便,还有不好意思在两人看得见的地方小便。 来到觉得已经够远的地方后,卡拉斯总算顺利解决了危机。 「呼……」 享受完无上的幸福时光后,卡拉斯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跟著转过身子。 然而,因为处在黑暗之中加上睡意侵袭,使得卡拉斯无法顺利绑上裤带。他一边懒洋洋地走路,一边把视线移向手边不停摸索著。 就这样摇摇摆摆地走回被窝时,卡拉斯在心中暗自嘀咕「幸好已经解决完了」。 「搞什么,汝完全没发现吗?」 在稍微看得出世界轮廓的黑暗之中,唯独赫萝的眼睛特别醒目。那眼睛一副难以置信似地稍稍眯起。 「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猫头鹰怪物……」 「嗯。可是,咱是狼吶。」 不觉得好笑的卡拉斯保持著沉默,结果被赫萝踩了一脚。 卡拉斯犹豫著该不该提出抗议,但看见赫萝冷漠地走了出去,也只能死心。 然后,拉开一些距离后,赫萝回过头招手,示意要卡拉斯跟来。 「什、什么事?」 走了几步路后,赫萝停下了脚步。她一坐下,便比出手势要卡拉斯坐在旁边,于是卡拉斯顺从地坐了下来。两人坐下后看起来身高差不多,所以坐在赫萝旁边一比,卡拉斯只比她矮了耳朵的高度。 「咱有事情想问汝一下。」 「有事问我?」 卡拉斯不禁心想「有什么事情非得特地选在三更半夜里问啊?」这时,赫萝缓缓开口说: 「咱想问有关汝服侍了一段时间的贵族──安索欧的事情。」 「领主大人的事情?」 「嗯。汝说那家伙死了,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吗?」 卡拉斯这时才想起,当他向赫萝说明与艾里亚丝踏上旅途的理由时,赫萝在听到领主大人的话题之际有了反应。 赫萝与领主大人该不会是朋友吧? 「是不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啊?那个……我也不知道。」 因为就卡拉斯所知,说出这个消息的,是一名带著家臣住进宅邸,自称领主大人弟弟的傲慢男子。 「嗯……不过,咱听说那家伙的兴趣就是经常出远门吶。」 「啊,是这样没错。每过了一段时间,领主大人就会带回来一些奇怪的摆饰品或是怪人。」 宅邸的佣人们都一致认为,艾里亚丝居住的那栋石造建筑物,是领主大人特殊癖好的象徵。 「也就是说,好一点的状况顶多是失去音讯啊。看来希望渺茫吶。」 赫萝夹杂著叹息说道,跟著向后一躺。 四周连昆虫的叫声都没有,只有赫萝甩动尾巴的唰唰声响起。 「您认识领主大人吗?」 「咱?没有,不是这样子的。」 赫萝改为侧躺的姿势,以手肘撑地,托著腮帮子。 在朦胧的月光笼罩下,一看赫萝那悠哉的模样,就知道她很习惯露宿野外。赫萝没特别看向某处,并保持这样的姿势好一会儿。卡拉斯也没有多问,继续保持著沉默。 赫萝先打破了沉默: 「据咱听来的传言,安索欧似乎在寻找长生不老的秘药。」 「长、长生……?」 「长生不老。就是能够永远保持年轻不变老。」 「喔……」除了这样的反应,卡拉斯说不出其他话。他不明白寻找这种东西要做什么。 「咯咯。对还是个小婴儿的汝来说,应该很难想像呗。」 卡拉斯板起脸压低了下巴。这时,赫萝投来视线说: 「比起其他生物,人类确实长寿了些。尽管如此,转眼间还是会衰弱老去。当然了,咱也不是不懂人类设法逃避衰老的心情。」 虽然卡拉斯还是无法想像那种心情,但他忽然有所察觉地说: 「赫萝小姐您……也在寻找长生不老的方法吗?」 然而把话脱口而出后,卡拉斯才发觉自己失言了。 「啊,不、不过,我觉得赫萝小姐您现在这样子就已经够年轻、够漂亮了……」 看见卡拉斯慌张地掩饰失言,赫萝先是一副有些惊讶的模样,然后露出了两边的尖牙,没出声地笑了笑。 「被汝这样的小孩子操心,咱都快难为情了起来。当然了,咱的美丽永恒不变。」 从赫萝用鼻子发出「哼」一声,然后兴奋地不停甩动尾巴的模样看来,她似乎真的很得意。 不管怎样,幸好没惹得赫萝生气。这么想著的卡拉斯不禁松了口气。 「不过,汝说的话算是猜对了一半。」 「咦?」 「但不是咱要吃那秘药就是了。」 赫萝的脸上浮现看似有些难为情,又像在自嘲似的笑容。卡拉斯在快脱口问出「那要给谁吃啊?」前,勉强把问题吞了回去。 「那,第二件事情。」 赫萝瞥了后方一眼后,继续说: 「艾里亚丝出生后就一直住在一栋建筑物里面,此话可当真?」 卡拉斯没有向赫萝提起过这件事,想必是她们两人昨晚一起睡觉时,艾里亚丝自己说的吧。卡拉斯猜不出赫萝向他确认这件事的用意何在。 不过,他没有多加追究,只是照实说出自己所知: 「应该是真的吧,至少跟我同样是佣人的那些大人们都这么说。」 「这样啊。」 赫萝的反应让人看不出她感不感兴趣。她点点头,定定地注视著远方。 「怎么了吗?」 卡拉斯按捺不住地问道,但赫萝还是一副彷佛在说「没事」似的模样摇了摇头。 「算了,先这样呗。不说这个了,倒是现在安索欧死了,汝等就没有地方可投靠了。咱原本只是抱著开一下玩笑的心态,但现在这样子看来,咱可能要陪汝等旅行很长一段时间吶。」 「……」 虽然卡拉斯勉强没有叫出声来,但他的脸上似乎写著「与艾里亚丝两人一起旅行会比较轻松愉快」。 赫萝一脸怨恨地扬起一边眉毛说: 「咱确实是电灯泡没错,但汝表现得这么明显,咱会受伤的。」 「没、没有,我不是这样的意思。」 「那这样,咱可以一直陪著汝等旅行吗?」 看见赫萝笑容可掬地询问,卡拉斯根本没办法摇头说不行。 而且,卡拉斯还发现,坏心眼的赫萝这么笑起来非常可爱,一点也不输给艾里亚丝。 基于这些理由,卡拉斯缓缓点了点头。这时,赫萝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汝这个样子就算被艾里亚丝呼巴掌,也不能吭声呗。」 赫萝原本闪闪发光的笑脸,瞬间变成了嘴角拉长的坏心眼笑容。 精灵似乎懂得识破人心。 「呵呵。哎,这算是坦率小孩的特权呗。就算看见汝想左拥右抱的蠢模样,咱们当姊姊的也会温柔地原谅汝。」 卡拉斯连反驳都懒得反驳,索性把视线移向月亮。 「不过,真教人羡慕吶。」 「?」 赫萝像在自言自语似地喃喃说完后,挺起身子盘腿而坐。 因为只看得到赫萝侧脸的一小部分,所以卡拉斯不是很确定,但赫萝似乎望向了远方。 沉默一会儿后,赫萝忽然回过头说: 「假设现在出现狼群,汝会怎么做?」 突如其来的询问虽然让卡拉斯感到意外,但他心想有赫萝这个精灵在身边,根本没什么好害怕的。 「呃……我会小心不要在您旁边碍手碍脚的……」 于是,卡拉斯立刻这么回答。赫萝听了后,一副感到困扰的模样笑笑,跟著躺了下来。 因为赫萝把头躺在卡拉斯的膝盖上,吓得卡拉斯不禁缩起身子。 「非常合理的回答。但是吶,没有什么比会打如意算盘的雄性更教人讨厌了。」 「喔……」 「喔什么喔,这时候好歹也要懂得说:『我会用性命保护你的安全。』喏!」 说著,赫萝拍了一下卡拉斯的脚。一头雾水的卡拉斯,这才明白赫萝是要他跟著说一遍。 就算独自一人时,卡拉斯也不好意思说出这种台词,更何况现在赫萝就在旁边看著他。 然而,卡拉斯感觉到如果不说,就会挨骂的气氛;而且赫萝一副非得等到他说,否则不会放过他的样子。 即便如此,卡拉斯还是迟疑了好一会儿。听见赫萝刻意咳了一声后,卡拉斯终于定下决心。他一副准备跳进冷水中的模样深呼吸一次,然后抬起下巴、闭上眼睛开口说: 「我……我会用性命……」 「嗯。」 「……用性命……」 「嗯?」 「命……」 卡拉斯只说到这里,脑袋突然变成一片空白。 看见卡拉斯迟迟没能继续说下去,赫萝嘀咕了句:「真是拿汝没辄。」然后坐起身子说: 「保护你……」 「啊,保护你的……安全。」 说完整句台词后,卡拉斯发现台词其实很短,但是他感觉像是被迫唱了首很长很长的歌。 然而,在被迫说出这段台词后,他不仅没办法将抬高的下巴压低,就连张开眼睛也做不到。 卡拉斯有种脸颊彷佛被什么东西刺到似的感觉,这当然因为是身旁的赫萝正盯著他看。 「呵。哎,算是勉强过关呗。」 赫萝这么说罢,随即别开了视线,这时卡拉斯总算压低下巴,一副像是从水面探出头似地,深深吸了口气。 「不过,汝这个样子很难进入下个重要阶段吶。」 「呃,嗯?下个?」 「嗯。」 赫萝回答的同时,也采取了行动。 下一秒钟,卡拉斯有种虽生犹死的感觉。 他不但身体完全无法动作,连眨眼和呼吸也没办法。 「呵。」 卡拉斯分不清楚这是从赫萝口中溜出的笑声,还是赫萝的纤细指尖轻轻伸进他耳朵的声音。 他只知道赫萝的双手绕到他的身后,抱住他的颈部,并且把头轻轻倚在他的肩上。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 一阵阵酥麻的感觉规律地袭上卡拉斯的左耳,事后他才理解,那一定是赫萝在呼气。 卡拉斯完全没有要猜测赫萝为何这么做的念头。 他只觉得自己像在作一场充斥著痛苦的美梦。 「如果咱就这么咬了汝,汝应该会乖乖送死呗?」 赫萝的话语就像伸进泥堆里的手一样,直接深深刺进卡拉斯的脑中。 尽管赫萝的语调听来像在开玩笑,卡拉斯却怎么也不觉得那是玩笑话,这让他总算得以转动起脖子。 转动脖子后,呈现在卡拉斯眼前的,是如圆月般美丽又细致的琥珀色眼珠,以及显得异常白皙的尖牙。 还有让人飘飘然的香甜气味。 在卡拉斯就快晕头转向的视野里,赫萝扬起嘴角,雪白的尖牙此时显得清晰异常。 这时的他以为自己就快被赫萝吃掉了。 卡拉斯一边看著赫萝的尖牙缓缓靠近他的嘴巴,一边听著声音在已麻痹的脑袋里响起。那声音喃喃地说:「被吃掉也不错啊。」 卡拉斯张著眼睛想要看仔细,一阵近似睡意的感觉却使得他缓缓闭上眼帘。 剩下的只有赫萝的香甜气味。 然而── 「……」 赫萝最后没有吃掉卡拉斯。 「好险,就这样把汝吃掉怎行吶。」 赫萝突然从卡拉斯肩上挪开头,露出一副自己太不小心的模样。 卡拉斯刚才所体验的美梦,像是被好几层薄膜包覆似地;而现在,这名为美梦的泡沫像是发出「啪」的一声破掉了。 不,卡拉斯的梦确实是碎了。 他一副彷佛不小心把没什么机会吃到、最爱吃的零食掉在地上似的模样,凝视著赫萝的脸发愣了好一会儿。 过没多久,随著赫萝的脸离得越来越远,卡拉斯也感到胸口像是被撕裂般的难受。 「呵呵呵。别露出这种表情啊,这样咱会想继续之后的动作吶。」 赫萝坏心眼地笑笑后,用食指顶了一下卡拉斯的鼻子,这让卡拉斯知道她是在开玩笑。 这时,卡拉斯总算察觉到一件事。 他被赫萝玩弄了。 「不要生气。如果汝能够保护咱不被那个欺负,咱可以考虑继续之后的动作。」 「咦?」 卡拉斯像只管教得很好的小狗一样,朝向赫萝下巴指著的方向看去。 「啊!」 然后,卡拉斯的脸在那瞬间僵住了,脸上还残留哀嚎的嘴形。 「艾、艾里亚……!」 卡拉斯没能够把话说完。 他看见理应在不远处熟睡,却已醒来的艾里亚丝。 艾里亚丝稍微挺起身子,并且用取代棉被的长袍遮住半张脸孔,或许她以为这样就算躲起来了吧。长袍形成的阴影底下投来难以言喻、看不出是何种表情的无色视线。 卡拉斯感觉到背部涌出了大量的冷汗,与他视线交会的艾里亚丝,随即用著跟野兔不相上下的速度低下了头。 卡拉斯觉得好像被艾里亚丝撞见很不妙的状况。不,状况确实很不妙。 尽管完全不知道状况哪里不妙,卡拉斯还是拚命地在脑中编排起能当藉口的话语。 下一秒钟,就在身旁的赫萝憋住声音地笑了出来。 咯咯轻笑声透过赫萝至今仍未松开的双手传来,那声音听起来就跟兔子告知危险的脚步声没什么两样。 「人家说谈恋爱越多阻碍,谈得越火热。」 「我、我们又不是那种关系。」 「既然这样就不用慌张呗。」 赫萝轻而易举地让卡拉斯闭上了嘴巴。 卡拉斯露出充满怨恨的眼神瞪向赫萝,但对她而言,如此锐利的目光似乎也像是春天的阳光般温暖。 「真糟糕,咱一看到可爱的小朋友,就会忍不住想要欺负人家。」 赫萝一边说罢,一边很乾脆地松开手臂。她发出「嗯~」的声音伸了伸懒腰后,大大地甩了甩尾巴。 卡拉斯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百般玩弄而累倒在地的小狗,他也知道这般联想一定与事实相去无几。 谁叫他确实被玩弄了。 「汝还要露出这种眼馋的表情到什么时候?」 为了不让肯定正在竖起耳朵偷听的艾里亚丝听见,赫萝低声说道。她倾著头,依然压低声音继续说: 「不过,这样汝应该很明白了呗?」 「咦?」 卡拉斯不懂赫萝的意思,于是这么反问。赫萝露出像在生气的表情,但随即摇摇头说了句:「算了。」 「不过,有一点汝要听仔细。世上不只有狼群会向汝等伸出魔爪,更何况艾里亚丝还是个年轻姑娘。」 「咦?」 「汝虽然很没用,但也很可爱。再来只要能够拥有勇气就够了。」 赫萝站起身子与卡拉斯擦身而过时,粗鲁地摸著卡拉斯的头,把最后的话说完。 尽管卡拉斯忍不住无情地拨开赫萝的手,赫萝却看似愉快地笑了笑,然后很乾脆地回到被窝里去了。 因为赫萝的动作实在太过乾脆,卡拉斯不禁觉得方才的互动就像稍微打盹时作了个梦一样。 而且,卡拉斯也没搞懂赫萝最后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能茫然地目送赫萝的背影远去。 卡拉斯就这么低下了头。他低下头的原因不在于这些让人搞不懂的事情,而是因为从名为赫萝的狼之魔掌中解脱,让他不禁安心地叹了口气。 然后,卡拉斯举起手准备抚顺被弄乱的头发时,忽然停了下来。 因为他觉得被弄乱的头发彷佛诉说著梦境会延续下去,要是将头发抚顺,似乎又有点可惜。 然而,卡拉斯只迟疑了一瞬间。 赫萝回到被窝后,似乎开始与艾里亚丝讲起了悄悄话。当卡拉斯看向两人时,与艾里亚丝瞬间对上了视线。 这让卡拉斯觉得不应该继续顶著被弄乱的头发。 于是,他抚顺头发,并再次叹了口气。 赫萝与艾里亚丝低声耳语一阵后,终于安静了下来。 卡拉斯也在这时回到了被窝。 不知怎地,卡拉斯觉得自己累坏了,一切来得如此突然,让他觉得莫名奇妙。 「即便如此。」卡拉斯在被窝里嘀咕道。 至少他知道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同样是香甜的气味,赫萝与艾里亚丝的香味却截然不同。 若要说比较喜欢谁的香味…… 如此自问的卡拉斯在想出答案之前,先打了自己的头。 夜越来越深了。 卡拉斯重重地叹了口气,差点吹起了棉被。 到了隔天,卡拉斯因为莫名的罪恶感,一直不敢看艾里亚丝。 不过,或许赫萝巧妙地找了藉口掩饰,艾里亚丝祷告完后既没有迟疑,也没有显得不自然,还是如往常般向卡拉斯打了招呼。 卡拉斯当然不会否认自己因此感到安心。但不知为何,落寞的感觉还萦绕在他心头。 这样的心情简直就像在期待艾里亚丝会因为误会而不高兴似的,卡拉斯不禁感到惊讶。 他急忙自我辩解,告诉自己没打算要引起艾里亚丝的注意。但越是解释,就越觉得自己像个笨男人。 即便如此,卡拉斯脑中还是浮现一个念头。 他试著把艾里亚丝换成赫萝,然后想像著发生相同状况时的画面。 卡拉斯发现想像中的赫萝感觉特别可爱。 「……原来如此。」 觉得自己好像变聪明了些的卡拉斯独自颔首后,突然被人轻轻顶了一下头,因而回过神来。 卡拉斯抬头一看,看见一脸不悦的赫萝。 「喏,还不快吃。汝又最慢。」 突然被顶了一下头确实让卡拉斯吓了一跳,但他也怀疑脑袋瓜里的想法是不是同时被赫萝识破,而后者才是让他不禁慌张的原因。 卡拉斯把赫萝再次慷慨分给他的小麦面包塞进嘴里,一副像是要把秘密塞进内心深处似地吞下面包。 「吃早餐也是一种才艺吶。」 赫萝一副没什么兴趣的模样嘀咕道,那模样彷佛在说昨天发生的事情都不是真的一样。 虽然这让卡拉斯感到有些落寞,但想到脑袋瓜里的想法似乎没被识破,他还是不禁安心地叹了口气。 在那之后,卡拉斯再次负责背起所有人的行李,三人继续踏上旅途。 今天是赫萝与艾里亚丝并肩而行,负责背行李的卡拉斯则走在两人前方。 卡拉斯竖起耳朵聆听后方传来的愉快对话声,发现两人似乎一直聊著有关酒的话题。两人几分钟前才兴高采烈地聊著葡萄酒,现在又聊起用面包做成的琥珀色酒。 不管两人是在聊哪种酒,对于因葡萄酒而尝到失败滋味的卡拉斯来说,都是无法引起共鸣的话题。 卡拉斯觉得,把野草莓煮成泥状,再用水或蜂蜜加以稀释的果汁不知道比酒好喝多少倍。 只不过,他没有勇气回头,对著时而传来如小鸟鸣啼般笑声的两人这么说。 因为卡拉斯害怕看见两人露出觉得他很可怜的同情笑容。 觉得自己极度遭到排挤的卡拉斯一边闹著别扭,一边在前头走著,忽然发现眼前景色开始不时出现凸出地面的岩石及树丛。 四周的景色也开始从草原变换成草丛,卡拉斯这时终于从山丘上看见一片黑鸦鸦的森林。 森林从正面朝右手边不断延伸,在距离相当遥远的地方还看得到一座小山。 而左手边则是蔓生著高度不低的茂密草丛。卡拉斯定睛一看,发现草丛间到处看得到水面,那里似乎是一块沼泽地。 「很美的景观吶。」 赫萝来到卡拉斯身旁说道,站在赫萝另一边的艾里亚丝则是用手摀著嘴巴,露出非常吃惊的表情。 卡拉斯这才想起,与艾里亚丝虽然爬上好几次山丘顶端,但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景色。 「景色很美吧?」 卡拉斯有些得意地对著感到惊讶的艾里亚丝这么说,结果被站在中间的赫萝顶了一下侧腰。 艾里亚丝看景色看得出神,根本没注意到赫萝与卡拉斯。她保持看向远方的姿势稳重地说: 「呃,那边那个是……海洋吗?」 说著,艾里亚丝指向沼泽的方向。 卡拉斯心想赫萝应该会回答,却看见赫萝面向他露出看似愉快的笑容,于是他回答说: 「不是。那是沼泽。」 「沼泽?」 「就跟水池差不多。只是沼泽比水池浅,还会有泥巴。」 艾里亚丝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点了点头。说到沼泽,就让人联想到鲶鱼,卡拉斯很想让艾里亚丝看看这种奇妙的鱼让她惊奇一下;不过艾里亚丝无视于他的想法,开口说道: 「那么,海洋也差不多像这样吗?」 「海洋比这大多了。」 虽然卡拉斯不曾亲眼看过海洋,但他听人描述过。 所以,卡拉斯用两手画出大圆圈这么做了说明。这时,赫萝忽然插嘴说: 「有多大吶?」 「咦?」 卡拉斯不禁哑口无言,却看见艾里亚丝把视线从沼泽拉回他身上,并投来充满疑问的目光。 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后,卡拉斯照实说出他听来的描述: 「就是大到不管看向右边多远,还是左边多远,还有看向正面当然也都是一~大片海洋。」 听到卡拉斯的说明后,艾里亚丝从口中溜出了感叹声;赫萝则是没出声地露出诡异的笑容,似乎发现卡拉斯根本没看过海洋。 幸好艾里亚丝没再多问有关海洋的事情,只展露笑脸说了句:「好想赶快看到海洋喔。」忽然看见她的笑容,不禁令卡拉斯发愣地点了点头,结果马上就被坏心眼的赫萝踩了一脚。 「那,只要穿过那片森林和沼泽之间的路,很快就会抵达城镇,只是……」 在那之后,卡拉斯三人决定就地享用午餐。赫萝就是在午餐时一边咬著肉乾,一边这么做了说明。 因为赫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于是卡拉斯反问说: 「是路况不好吗?」 「不是,咱从城镇来这里时走过那条路,路况不会太差。穿过森林绝对是最近的一条路,但森林太危险了。不过,咱在思考的不是路的问题,而是将来的事情。」 「将来的事情?」 「嗯,说白一点就是要看汝等的荷包饱不饱满。」 听到赫萝这么说,卡拉斯嘴边叼著赫萝给他的肉乾,并伸出手解开自己的行李,在那之中摸索著。 行李里面,存著来到宅邸的旅人给他的小费。 翻找一阵后,卡拉斯总算拿出了五枚硬币。 每一枚硬币都比拇指头大了些,其中有三枚是表面有几处泛绿的黑色硬币,另外两枚是表面浮著褐色铁锈的灰色硬币。 每一枚硬币都是卡拉斯收藏已久的宝物。 「哟?这些就是汝的全部财产吗?」 看见赫萝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说道,卡拉斯骄傲地点了点头。 他心想有这么多硬币,就算不够半年的生活费,要生活三个月也还绰绰有余吧。 「这是……金钱吗?」 艾里亚丝一边这么说,一边探头看向卡拉斯手上的货币。 「是啊。」 「我所学习到的金钱是万恶根源。可是,这跟我想像中的金钱截然不同。」 艾里亚丝究竟把金钱想像成什么样的东西呢?卡拉斯不禁觉得能够有这样的想像力似乎挺有趣的。 这时,赫萝却说出让他一时无法理解的话语: 「这些钱还不知道够不够买一片面包吶。」 卡拉斯顿了一下后,反问了句:「咦?」 「如果是皮革,咱很快就能够辨识好坏;但金钱这东西咱就不是很了解……」 赫萝一边说,一边像卡拉斯那样在自己的行李里翻找一阵后,拿出一只小布袋。 赫萝解开以白线和紫线编成的绳带,把小布袋里的东西粗鲁地倒在手掌心上。 如果要形容卡拉斯看见那东西时受到的冲击,那正是脑袋被人打了一拳的感觉。 「咱记得用这个买到了一斤的面包。如果用这枚白色的,可以买到更多面包。如何?虽然咱也不是很懂这些的价值,但一眼应该就能看出两者的差异呗?」 对于赫萝这句话的意思,卡拉斯再明白不过了。 赫萝手掌心上的硬币大且厚度十足,上头刻了细致得惊人的图样。 不仅如此,赫萝说能够买一斤面包的硬币还发出美丽的红褐色光芒,她说能够买更多面包的硬币则是泛起朦胧白光,显得无比威风。 卡拉斯把视线移向自己的掌心,这些寒酸的硬币让他不禁有股想哭的冲动。 「所谓的城镇,是一种没事待在那里,也得花钱的地方。更何况汝等为了继续旅行,还必须采买面包。所以咱才在纳闷,不知道汝等怎么打算。」 赫萝一边把货币放回小布袋里,一边这么说。 货币被放回小布袋时不是发出叮铃当啷的清脆声响,而是有力地发出「锵」的一声。 就像得知世界有多么广大时一样,近似愤怒的悲伤情绪在卡拉斯的胸口彻底蔓延开来。 卡拉斯明明知道赫萝没有做什么坏事,却觉得她像个坏人,但就算想反驳些什么,也找不到话语反驳。 即便如此,卡拉斯还是拚命地想说些什么。就在他挤不出话语,反而快挤出眼泪时,有人从旁轻快地插嘴说: 「面包是劳动的果实。只要肯劳动,就会没事的。」 艾里亚丝说罢,朝向卡拉斯露出笑容。 卡拉斯知道艾里亚丝是因为体贴他才这么说。 虽然脸颊突然发烫,但卡拉斯急忙粗鲁地擦了一下眼角,然后告诉自己艾里亚丝说的没错。 「没、没错。我会努力工作,所以不会有事的。」 「嗯。」 赫萝没有取笑卡拉斯,只是点了点头,然后露出尖牙咬断肉乾说: 「如果劳动一天只能买到一天份的食物,汝怎么打算?」 「只、只要劳动很多天就好了啊。」 虽然卡拉斯有些没自信地说道,但偷看艾里亚丝一眼后,发现艾里亚丝也点了点头,于是勇敢地把视线移回赫萝。 「劳动很多天?嗯。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真的有那么多工作可做吗?」 赫萝又打算捉弄他了。 觉得准是如此的卡拉斯正要开口说话,却被赫萝的话语打断。 「城镇里有很多大人找不到工作。还是个小孩子的汝去到那里,能够顺利找到工作吗?」 卡拉斯整个人僵住,嘴里含了一个「咦」字,却无法说出口。 「汝没有力气、没有技术,也没什么熟人住在城镇。听说人类世界里只要识字,待遇就会好很多,只是……」 当然了,卡拉斯根本不识字。不过,他想起艾里亚丝识字的事实。 「艾里亚丝,我记得你看得懂字吧?」 听到卡拉斯这么询问,艾里亚丝露出淡淡的微笑点了点头。 没什么好担心的。 卡拉斯这么想著,下一秒钟却听到赫萝夹杂著叹息声说: 「那么,艾里亚丝勤劳工作的时候,汝要做什么吶?卡拉斯小朋友?」 赫萝的话语宛如长枪,用力刺进了卡拉斯的胸口。 「咦?他只要等我就好了。」 「汝只要等她就好吶。」 赫萝眯起眼睛看向卡拉斯说道,卡拉斯不禁咬起下唇。 他当然不可能做出这么没出息的事情。 「再说,写字或读字的工作机会也不是那么多呗。」 赫萝手上拿著肉乾,在空中不停地画著圆圈。她突然停下动作,用咬过而变尖的肉乾搔了搔脸颊。卡拉斯一边看著赫萝的举动,一边抱著一种赫萝为什么要突然说这种话、接近反感的心态瞪视她。 卡拉斯觉得赫萝的态度就像在叫他放弃旅行一样。 「那,所以吶,咱有个想法。」 卡拉斯在心中暗自嘀咕「你还想说什么?」。 赫萝美丽而带有红色的琥珀色双瞳,迅速望向了远方。 「咱在想,汝等要不要在这里就折返?」 听到这般出乎意料的话语,卡拉斯没能够立即回答。在一片沉默中,赫萝从远方拉回视线继续说道: 「只要到那边的沼泽取水,然后带走咱的食物,要从这里折返回去并不成问题。勉强继续前进不会有什么好处。再说,虽然被赶出宅邸,但汝等毕竟还是小孩子,只要诉之以情,总有办法要求对方多收留两个人呗。」 尽管要理解赫萝的提议再容易不过,但卡拉斯还是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愤怒,说什么也不愿意点头赞同。 然后,他立刻发现自己不愿意点头的原因。 因为他与艾里亚丝已经约定好了。 他们约好要一起去看海洋。 「咱一眼就能看出汝在想什么。」 然而,赫萝这么说完后,一副受不了卡拉斯的模样笑了笑。 「在没有旅费,也没有取得经费的方法之下勉强前进,等到吃光食物、没钱也没工作的时候,汝等怎么打算?汝等打算乞求四周的人们大发慈悲吗?汝等打算褴褛地坐在路边,任凭身上沾满尘垢和泥土吗?」 不知怎地,卡拉斯能够理解赫萝说的话,也十分明白赫萝说的话才是正确的。 即便如此,他还是说什么也不愿意选择就这么回去。 「真是固执吶。」 赫萝这么说完后,随即传来了声音: 「那个……」 原本静静听著赫萝说话的艾里亚丝突然开口说话。 「可以的话,我也想看海洋。我想看更多世界不一样的地方。」 卡拉斯带著获得解救的心情转头看向艾里亚丝。 赫萝一副彷佛在说「然后呢?」似的模样,半眯著的眼睛盯著两人。 「可是,我不了解世上的事情,也无法否定赫萝小姐说的每一件事。还有,在这段日子里,我明白世上有很多非常辛苦的事情。」 「嗯。」 赫萝看似满意地点了点头。 卡拉斯失望得差点忍不住叫了出来。 他心想,原来艾里亚丝约好要一起走遍世界、去看很多东西的决心,不过是这般程度而已。 然而,艾里亚丝在那之后没有继续说下去,她突然脱去兜帽,在颈部四周摸索。 「艾里亚丝?」 尽管卡拉斯这么询问,艾里亚丝还是不在意地继续寻找,最后她终于抓住看似炼子的东西,然后缓缓拉了出来。 艾里亚丝从衣服底下拉出一颗如鹌鹑蛋般大小的绿色石头。 「那、那是……」 看见挂在炼子上、时而因阳光反射而闪闪发光的石头,卡拉斯不禁倒抽了口气。 有一次领主大人邀请不知打哪来的贵族女子来到宅邸时,卡拉斯看见那女子身上挂了一大堆绿色石头。艾里亚丝身上的绿色石头跟卡拉斯那时看到的一模一样。 后来,卡拉斯听过年长的佣人、尤其是女性佣人们的说明,所以他知道那绿色石头是什么。 那是一颗就能够买下一座村落的宝石。 「听说这是非常昂贵的东西,用这个买不到面包吗?」 卡拉斯一听到艾里亚丝这么说,随即带著「看你还能说什么」的心情看向赫萝。 他心想,与艾里亚丝的两人之旅一点儿都不勉强。 卡拉斯本来以为,赫萝会因为艾里亚丝的反驳而哑口无言,但他看见的反而是赫萝露出意外的表情。 「早说嘛,原来卖掉那东西也没关系啊?」 「咦?」 卡拉斯与艾里亚丝两人同时这么说。 「咱们共寝时,咱很快就发现了……什么?汝没发现啊?」 发现赫萝突然把话题丢给自己,卡拉斯急忙点了点头。 卡拉斯完全没有发现艾里亚丝身上的绿色石头。 「专注在抱抱上面,所以没空注意到啊。」 「我、我才没有那样!」 看见赫萝露出坏心眼的笑容这么说,卡拉斯立刻大吼著反驳。 「哎,总而言之,如果可以卖掉那东西,暂时就不用担心生活呗。」 「那这样──」 艾里亚丝打算说下去,却被赫萝打断。 「可是,真的可以卖掉那东西吗?无论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特别的石头都拥有特别的意义。如果那石头是某人留下的遗物,应该重新考虑一下比较好呗。」 「不,我不知道这是谁给我的东西。不过,祭司大人说过有困难的时候,这东西一定能够帮助我。然后,我想现在应该就是有困难的时候。」 听到艾里亚丝的回答,赫萝搔了搔鼻头,然后像一边在思考似的模样缓缓说: 「不知道是谁给的?那石头的底座写了文字,上头写了什么?」 「是我的名字。」 赫萝竖起了耳朵。 「只写了名字?」 「不是,写了名字和短短的一句话。呃……『给吾女艾里亚丝』。」 赫萝瞬间睁大了眼睛,然后保持摸著鼻头的姿势,把视线移向卡拉斯。 卡拉斯以眼神反问赫萝「什么事?」他心想,既然是写给吾女,那一定是艾里亚丝的父母亲送给她的礼物。 「嗯。那石头非常地昂贵,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送给人的东西。光从这点,不就很容易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吗?」 卡拉斯发出「啊!」的一声。 难以置信的心情,以及极度惊讶的情绪同时涌上喉咙。 赫萝再次把视线移向卡拉斯,她那一副受不了卡拉斯的模样,彷佛用眼神在说「汝这个大笨驴」似的。 只有艾里亚丝一脸茫然地听著赫萝的话语。 「汝觉得那是谁给汝的东西?」 「咦?这是……」 艾里亚丝继续回答: 「……是神明给的吧。」 卡拉斯清楚听见赫萝发出奇怪的笑声。 「请、请问?」 「汝说的神明不会弄脏手去挖石头呗,给汝那石头的──」 「是领主大人!」 卡拉斯按捺不住地这么说,结果艾里亚丝听了,把眼睛睁得像豆子一样圆。 「艾里亚丝是领主大人的……」 女儿。 证据明明就在眼前,卡拉斯却因为太过意外而说不出话来。 就在突然降临的沉默之中,艾里亚丝看向手上拿著的绿色石头,一脸茫然地说: 「呃……那个,咦?那么,你说的领主大人是神明吗?」 「不是!我说你是领主大人的女儿,然后领主大人是人类!」 「呃、呃……可是──」 面对感到困惑的艾里亚丝,卡拉斯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说明,只是一味让语气变得越来越急躁。这时,赫萝平静地说; 「咱记得人类会说:『咱们都是神之子。』是呗?」 听到赫萝的话语后,艾里亚丝用力点了点头。 「嗯。」 卡拉斯心想:「这什么烂说明嘛。」 当他情绪激动地准备说明时,被人抓住了衣领。 抓住他衣领的除了赫萝,当然没别人了。 「咱当然也懂得看人类微妙的心理变化,现在不是说这个的好时机。」 卡拉斯被赫萝的话语慑住,不禁像挨了骂似地缩起脖子。 这时,赫萝没多说什么地放开卡拉斯的衣领,一副「这该怎么著」的模样叹了口气。 「以一个活了一大把年纪的人来说,咱认为不应该卖掉那石头……」 然后这么嘀咕。 如果艾里亚丝真是领主大人的女儿,而那颗石头是领主大人送给她的东西,现在那颗石头就变成了领主大人的遗物。 以卡拉斯的立场来说,他怎么可能坚持宁可卖掉遗物,也要继续旅行。他告诉自己现在还是应该折返才对。 而且,如果艾里亚丝是领主大人的女儿,只要回到宅邸就能够恢复以往的生活。 冷静下来的卡拉斯让视线落在地面,重新考虑起赫萝的提议。 虽然只有短暂几天的旅行,也是过得相当愉快。 卡拉斯告诉自己只要这么想,就会好过一些。 他缓缓抬起头说: 「赫萝小姐,我们还是──」 赫萝忽然转过头。 她的动作非常迅速,还露出不寻常的目光。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卡拉斯把话打住,并且僵直身子注视著她。 然而,赫萝根本没有看向卡拉斯。 她的视线停留在遥远的一方。 那是卡拉斯两人走来的方向。 「屋漏偏逢连夜雨?」 然后,赫萝这么嘀咕,并立刻站起身子。 「赫、赫萝小姐?」 艾里亚丝依然一脸困惑地保持著沉默,卡拉斯则是好不容易才叫出赫萝的名字。 赫萝这次真的看向了卡拉斯。 不过,赫萝那似笑非笑的脸上,露出显得特别锐利的尖牙。 「汝啊,把汝等赶出宅邸的那个安索欧的弟弟像个好人吗?」 赫萝的问题依然来得很突然。 不过,卡拉斯立即回答了这个问题: 「不像。」 「那么,像这样为了继承哥哥的遗产,火速来到宅邸的家伙,如果得知哥哥有血亲,会怎么做吶?」 卡拉斯没能立即回答这个问题。 不,应该说他不愿意回答。 无论在任何时代,拥有财产继承权的人都不会改变。 「汝等在被那些家伙发现之前先踏上旅途,或许算是幸运呗。」 赫萝喃喃说道,然后笑了笑。 「汝虽然很没用,但也很可爱。再来还必须拥有什么吶?」 卡拉斯想起赫萝昨晚说的话。 他感觉像是吞了块烧红的木炭,从腹部深处燃起一团热气。 「艾里亚丝,站起来。」 卡拉斯著手整理起行李,然后像受到狼群袭击时那样,抓住取代拐杖的树枝,对著艾里亚丝说道: 「虽然还相差好一段距离,但情况不妙,怎么看都是不怀好意的家伙。如果只是在后面追那还好,要是被两面夹攻就麻烦了吶。」 卡拉斯瞬间看了艾里亚丝一眼。他握紧拳头,再次看向赫萝。 「汝啊,要穿过森林吗?」 听到赫萝投来的话语后,卡拉斯点了点头。 「艾里亚丝。」 只有艾里亚丝依旧是一副没掌握到状况的模样,不安地紧握著绿石头。 那模样看起来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一个很平凡的女孩。 卡拉斯既不会喝酒,也不识字,就连身高都比艾里亚丝矮。 即便如此── 「放心,有我在。」 卡拉斯还是这么说著,向艾里亚丝伸出了手。艾里亚丝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卡拉斯知道赫萝一直注视著他与艾里亚丝的互动,不禁感到难为情。 不过,尽管感到难为情,卡拉斯却没有要收手的意思。 「……嗯。」 艾里亚丝轻轻点了点头,战战兢兢地握住他伸出的手。 她的手很柔软,而且纤细得教人担心。 「走吧?」 艾里亚丝这双柔软的手由我来保护。 她彷佛听见了卡拉斯内心的决心似地,点了点头。 赫萝冲了出去。 卡拉斯拉著艾里亚丝的手跟在赫萝后头,向著森林跑了起来。 卡拉斯觉得与其说自己在奔跑,不如说是在草木之间游泳。 过了发芽季节的森林拥有太过旺盛的生命力,使得卡拉斯不时陷入三人在巨大生物肚子里奔跑的错觉。 茂密的树叶遮盖了头顶上方,空气也浓得呛人。 脸颊、颈部或手部等暴露在外的部位转眼间满是擦伤;就连戴著兜帽的艾里亚丝的眼睛周围也因为擦伤,变得像是哭肿了眼睛般红肿。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森林里还是存在著没有石头和树根的蜿蜒山路,只是被茂密的矮树和野草遮盖了而已。跑在前头的赫萝总是准确地踏在山路上,卡拉斯只要跟在她后头,就不会太过辛苦。 要不是有赫萝在,卡拉斯一定会因为找不到山路而停滞不前,说不定也会因为没注意到时而流经脚边的清流、或是草丛遮盖的沼泽而连连绊倒。光是这么想,卡拉斯就不禁害怕得打寒颤。若是不小心踩到被水藓覆盖的树根,想必很快就会有人摔伤。 森林小径的右手边是高台,左手边是低地。 每当发现有溪流从右手边流向左手边时,赫萝总会回头提醒卡拉斯,要他小心地跳过溪流继续前进。 在这之中,卡拉斯一直记得要牢牢握紧艾里亚丝的手。 因为他觉得如果没好好握紧,艾里亚丝就会被吸进森林之中。 事实上,艾里亚丝连走在平坦的道路都很吃力。这样的她,因为在蜿蜒得不规则的森林小道上奔跑,而使得呼吸越来越急促,回握卡拉斯的手的力道也越来越重。 这让卡拉斯有种艾里亚丝就快被迫近的追兵拉走的感觉,所以不管遇到再难跑的路况,他还是一直紧握著艾里亚丝的手。艾里亚丝也像是在说「不能走丢」似的一直回握著卡拉斯的手。 卡拉斯已经不记得在这样的状态下跑了多久。 森林的浓郁空气附著在喉咙上,但卡拉斯已经疲累得连这种事都不在意了。突然间艾里亚丝的脚被某物绊倒,当场跪了下来。 「艾里亚丝!」 卡拉斯急忙停下脚步,回头呼唤艾里亚丝。 他停下脚步后,汗水忽然如泉水般涌出。尽管觉得自己还有精力跑下去,但一股彷佛下半身都埋在泥土里似的疲劳感,却在此时袭来。 连眨个眼睛都有困难的艾里亚丝紧闭双唇,一副彷佛在说「我没事」似地点了点头。 她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没事。 即便如此,艾里亚丝若不继续跑下去,那可就大事不妙了;这个事实让卡拉斯的手自己动了起来。他拉起怎么看都已筋疲力尽的艾里亚丝,试图让她站起身子。 卡拉斯觉得自己这么做很残酷,于是找起藉口询问说: 「有没有扭伤脚?」 虽然艾里亚丝勉强站起身子,却因此引起一阵晕眩。她的目光一直没有找到焦点,身体也摇摇晃晃了好一会儿;但不久后,她动了几下脚,然后摇了摇头。 卡拉斯见状,不禁放松了肩膀的力量。 然而,看见这般模样的艾里亚丝,卡拉斯终究还是不忍说出「那我们走吧」这种话。 「怎么著?」 赫萝发现卡拉斯两人没跟上,于是折了回来。 尽管赫萝奔跑时的背影犹如跳跃般轻盈,她的呼吸还是变得急促,脸上也有几处擦伤。连她引以为傲的尾巴,也似乎因为茂密野草带来的湿气而蓬松起来,那模样看起来简直像是在生气。 「艾里亚丝被绊倒了。」 「……扭伤了吗?」 听到赫萝的话语后,艾里亚丝再次摇了摇头。 「既然没有扭伤,那就得继续跑下去,否则会很不妙。因为离城镇还有一段路。」 卡拉斯根本不想知道到底还剩多少距离。 如果已经走了一半以上的路程,赫萝应该会说「只剩一半」来鼓舞两人;所以卡拉斯认为,现在肯定连一半的距离都还没跑完。 不过,不想知道剩下多少距离,并不代表卡拉斯不想知道与追兵之间还保有多少距离。 察觉到卡拉斯露出充满疑问的目光后,赫萝面带微笑摘下贴在他额头上的落叶说: 「呵呵。怕什么,事到紧要关头时,汝手上不是有能够取代长枪的拐杖吗?」 看见赫萝露出温柔的眼神,卡拉斯不禁觉得赫萝是在帮助他缓和一些对可怕事实的恐惧。卡拉斯只能点点头,并把拐杖握到手发痛的程度。 「总之,咱们只要比追兵快一步抵达城镇,就可以暂时放下心。喏,出发呗。」 说著,赫萝再次跑了出去。 只要抵达城镇,总有办法的。 抱著这唯一的一丝希望,卡拉斯与艾里亚丝也跑了出去。 卡拉斯工作的领主公馆里,有很多人比卡拉斯的身分还低,只能躺在家畜寮舍的角落,与猪只一起睡在虱子满天飞的麦杆堆上。这些人不是因为战争而变成俘虏,就是因为欠债而被卖到宅邸,尽是一些与人沟通都成问题的奴隶。他们负责修理葡萄棚架或开垦荒地等苦工,总是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就连卡拉斯都会因为厌烦每天被吩咐的工作,一星期当中有四天想逃出宅邸,他们就更不用说了。事实上,他们也经常逃跑。每次有人逃跑时,留胡子的管家就会代替经常不在家的领主披上盔甲、跨上马背去抓人。 听说他们也是抱著唯一的一丝希望逃跑。 只要逃进某个城镇的城墙内,领主的追兵就不能在城镇里抓人。 城镇的空气能够让人得到自由。 现在的卡拉斯切身感受到他们用著咬字不清的发音,喃喃说出这句话时的心情。 即便他们抱著这样的希望,还是会经常看见只要有三人逃跑,就有两人被抓回来严刑鞭打的下场。 如果我们被抓,也会遭到鞭打吗?还是会被吊死呢? 卡拉斯随即忆起鞭子如发出恐吓声的猛兽,鞭打在奴隶背上的声音。随著宛若雷声的巨响打在奴隶的背上,他们背部的皮肤、鲜血以及汗脂同时溅起的画面,也清晰地在他的视线中重现。 因为想著这些事情,卡拉斯在不知不觉中用力握紧了艾里亚丝的手。 「神明总是随时守护著我们。」 透过掌心,卡拉斯心中的不安似乎传给了艾里亚丝,尽管脸颊因为疲惫而僵硬,艾里亚丝还是温柔地微笑著。 卡拉斯告诉自己要加油。 他咬紧牙根,把令人不安的想像猛力甩开。 「走吧。」 听到卡拉斯的话语,艾里亚丝点了点头,然后就像初次展翅的小鸟一样跑了出去。 穿过这片幽暗的森林、抵达城镇后,接下来要怎么做呢?卡拉斯目前还没办法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要卖掉可能是艾里亚丝的父亲送给她的宝石吗?还是与艾里亚丝两人合力工作,赚钱生活下去呢? 抑或是背著装满水和食物的行囊,两人继续沿著通往海洋的道路走去? 在这片幽深昏暗的森林里,赫萝一直指引著卡拉斯两人。 赫萝的背影明明很娇小,却显得相当可靠。只要看见她转过头,向著自己扬起嘴角,那就算出现再可怕的狼群,也不会让人害怕。 抵达城镇后,赫萝一定会帮忙想办法的。从认识赫萝以来,她就传授了很多智慧,所以她未来一定也会这么做的。 所以现在只要拉著艾里亚丝的手,专注于逃跑就好。 卡拉斯承受著背上行李的沉重压力,一边这么想著,一边向前奔去。 彷佛将森林撕裂般的丑恶叫声,十分突然地从某处响起。 「啧……!」 卡拉斯停下了脚步,几乎是靠著惯性在跑的艾里亚丝撞上他的肩膀,并且超前了几步。 艾里亚丝之所以没有道歉,是因为她也把眼睛睁得大大地,注视著周遭的森林。 那声音非常高亢,就像杀鸡时的叫声。 是鸟叫声吗? 卡拉斯刚这么想,随即再度传来同样的叫声,还听见了「啪唰啪唰」的振翅声。 「……鸟?」 卡拉斯勉强不让自己无力地瘫倒在地,然后像在自言自语似地嘀咕道。 艾里亚丝露出害怕的神情,用手摀住了耳朵。 在那之后再次传来振翅声,卡拉斯也因此确信是鸟叫。 「艾里亚丝,不用怕,那是鸟。」 「……是、是鸟吗?」 从艾里亚丝的眼神里可以看出她的疑心,她一定未曾听过如此可怕的鸟叫声。 卡拉斯亲眼看过好几次像会带走婴儿的那种大鸟,他敢说,方才听见的一定是类似这类巨禽的叫声。于是他说了句:「没错。」然后重新握起艾里亚丝的手。 「这不重要,我们要快点追上赫萝小姐才行……」 说著,卡拉斯把视线移向前方,却突然停下准备踏出的脚步。 因为他看见在弯向右侧、呈现上坡路段的小径前方,赫萝保持背对著两人的姿势纹风不动。 那背影看起来不像在等待两人的样子。 保持背对姿势的赫萝有些低著头,只有耳朵用著比兔子还要机敏的动作,朝向四面八方不停动著。 「赫萝小姐──」 就在卡拉斯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话喊出口的同时,赫萝突然转身看向他。 卡拉斯以为赫萝看向他的想法在瞬间消失。他很快就发现,赫萝的视线停留在比两人更远的地方。 赫萝望去的方向,是他们来时路的彼端。 她会露出不平稳的目光看向小径远方,就表示她正看著某种东西。 卡拉斯咽下口水,静观赫萝的举动时,她朝向两人的位置顺著坡道滑了下来。她一边依旧看向来路的方向,一边开口说: 「追兵似乎没有追上来的样子。」 「咦?」 突来的话语,使得卡拉斯不禁凝视起赫萝的脸,但她的注意力依然集中在远方。 「难道是想耍什么诡计?可是……」 「还是他们迷路了?」 「有可能,咱去看一下好了。」 说著,赫萝总算把视线移向了卡拉斯,并在脸上浮现笑容。 「汝等先休息一下呗,反正继续勉强前进也会有危险。别怕,咱很快就回来。」 赫萝自顾自地说完后,轻轻拍了拍卡拉斯的肩膀,跟著朝向来时的小径跑了回去。 卡拉斯当然没勇气叫住赫萝,只能杵在原地,望著赫萝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森林里。事实上卡拉斯很担心赫萝的安全,也害怕被赫萝拋下不管。 不过,卡拉斯还是很庆幸能够有休息的时间。他一边想,一边回头看向艾里亚丝时,不禁睁大了眼睛大喊: 「哇!啊!艾里亚丝!」 艾里亚丝就像紧绷的绳索断掉似的瘫坐在地,为了不让她就这么往后倒,卡拉斯冲上前勉力接住她。艾里亚丝保持著没有很急促,但也不算平稳的呼吸,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闭著眼睛。 卡拉斯想起几天前艾里亚丝明明很疲累,却勉强自己继续走路,结果在路中央晕倒的事。说到卡拉斯那时感受到的恐惧,就是现在回想起来,还会让他有种腹部下方发寒的感觉。 卡拉斯几乎整个抱住了艾里亚丝。当他窥探艾里亚丝的脸时,听见艾里亚丝以气若游丝的声音说了「水」这个字。 「水?等、等一下。」 卡拉斯一边以单手扶住艾里亚丝,一边放下肩上的行李,粗鲁地解开缠在侧腰上的皮袋。尽管皮袋里的水就快没了,但卡拉斯毫不迟疑地把袋口凑近艾里亚丝嘴边。 虽然艾里亚丝还是紧闭著眼睛,但察觉到袋口凑近嘴边后,便微微张开嘴巴。于是卡拉斯小心翼翼地喂她喝水。 或许是喉咙乾渴得严重,艾里亚丝一开始有些被呛到的样子,但很快地就像在吸气般正常地喝起了水。 因为没抓到该停止喂水的时机,艾里亚丝闭上嘴巴后,卡拉斯仍把皮袋倾斜了好几秒,结果不小心把水洒了出来。虽然水淋湿了艾里亚丝的下巴和衣服,但她没有生气也没有吓一跳,只稍微扬起嘴角露出微笑。 「会不会不舒服?」 听到卡拉斯的询问后,艾里亚丝摇了摇头。 看见艾里亚丝的气色没有显得特别差,卡拉斯心想艾里亚丝应该不是在骗他。 或许是喝了水而安心的缘故,艾里亚丝的呼吸逐渐变得缓慢,也越来越深。 看样子她应该会就这样睡著吧。卡拉斯这么想时,艾里亚丝缓缓动起身子,并伸出左手握住卡拉斯的右手。 艾里亚丝仍然闭著眼睛。 卡拉斯也回握艾里亚丝。握住那轻柔又脆弱、宛如用软木塞做成的手后,她总算微微睁开眼睛,露出浅浅的微笑。 那像是发出微弱光芒的磷光似的,是一种松了口气、感到安心的笑脸。 看见这般笑脸的瞬间,卡拉斯感觉心跳加速,速度快到几近心痛。 在无意识中,卡拉斯准备把内心深处涌出的情感化为言语;但就在要说出口的瞬间,艾里亚丝像是轻轻叹了口气。 发现艾里亚丝其实是在打哈欠后,卡拉斯回过神来,脸颊也随著情绪减弱而放松。 「什么嘛,想睡了啊?」 卡拉斯忍不住笑了一下,这样的反应似乎让艾里亚丝感到有些难为情。 她稍微嘟起了嘴巴。 「你就稍微睡一下吧。」 卡拉斯为艾里亚丝擦去还沾在下巴上的水滴,轻声说道。 哪怕只有极短暂的时间,只要小睡一下,疲劳就会以惊人的速度消退。 就算卡拉斯不这么说,睡魔一定也不会放过艾里亚丝吧。即便如此,艾里亚丝停顿了一会儿后,还是有礼貌地缓缓点了点头。 艾里亚丝开始动著身子,试图找出轻松的姿势睡觉,当她最后打算靠在卡拉斯身上时,已经陷入了梦乡。 她的柔软身躯慢慢陷入卡拉斯怀里。 因为艾里亚丝比卡拉斯高了一些,他很可能因此被压倒,但为了顾及男人的面子,卡拉斯拚了命地撑著身体。 虽然很想让艾里亚丝好好睡上一觉,但卡拉斯知道目前的情况并不允许。他不禁希望赫萝能晚点再回来。 话虽这么说,卡拉斯心中同时也期望著赫萝能够早点回来。 森林总是显得如此阴暗,而且安静得不可思议。 万一赫萝就这么一去不回,那该怎么办才好?当然了,他也知道就算担心,事情也不会因此好转。 所以,他告诉自己,多害怕只会让自己多吃亏而已。 卡拉斯甩甩头把烦人的思绪拋到脑后,做了一次深呼吸为自己打气。 然而,就算勉强赶走茫然的不安感,卡拉斯还是逃避不了各种逼近而来的问题。 喂艾里亚丝喝完水后,随手拋下的皮袋如今已经变得扁塌,水也流光了。 如果不找个地方装水,万一又要露宿野外时,恐怕会口渴得睡不著觉。 看著怀里的艾里亚丝像只小兔子一样似地睡觉,卡拉斯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跑到这里的路上,跳过了无数条清流,感觉好像整座森林浸泡在水里一样。在这附近找一找,也许能够找到清流也说不定。 有了这样的想法后,卡拉斯开始耐不住性子,恨不得马上起身寻找清流。 虽然很舍不得松开艾里亚丝像刚出炉面包一样湿润的手,但卡拉斯慢慢一根一根地解开她的手指,并小心翼翼地用行李支撑她的肩膀。 虽然心中生起少许罪恶感,但终究不敌猛烈袭上喉咙的乾渴感。 确认艾里亚丝依然乖乖在睡觉后,卡拉斯拿著皮袋站起身子。 卡拉斯有种彷佛每眨一次眼,喉咙深处的灼热感就会随之变强的感觉。 他不停地咽下根本不存在的口水,并想像自己喝下了冰凉的水。 卡拉斯环视四周,观察著附近有没有嗜水性的植物。 因为担心距离艾里亚丝太远会有危险,所以卡拉斯像熊一样绕著圆圈寻找,结果很快地找到了目标。 他才看见不远处的巨木长著翠绿的青苔,就发现一条流过巨木后方的细细清流。 只是,渗出地面的水量之少,别说是装满皮袋,就连舀起来喝都成问题。 踌躇了一会儿后,卡拉斯朝向水流的方向走去。 水流顺著坡面缓缓往下流,那坡面看起来并不难走。 卡拉斯一边注意著不要踩到青苔滑倒,一边慢慢走下山坡,很快地遇上了一座小断崖。 向下一看,他随即忍住想欢呼出声的冲动,开始观察该如何往下走。 看起来不超过卡拉斯身高的小断崖,或许是因为聚集了从四面八方渗出的清水,而在其下方形成一座不算小的水池。 水池里的水十分清澈,池底似乎是砂石地。 不过这不重要。他压抑著高涨的情绪拨开野草,大步地绕著断崖往下走,一边注意脚边突然变多的岩石,一边走近水池。这时,他发现了一个事实。 卡拉斯方才从上面发现水池的位置,正好是洞窟的正上方,而水池里的水就是从洞窟深处流出来的。 洞口十分狭窄,连卡拉斯弯起身子都进不去,里头却深得不见洞底。 不过,让他最在意的还是水池里的水。池水清澈无比,让人看了都清醒了过来。 他立刻跪在池边,先喝了一口池水。 卡拉斯找不到话语能够形容当时的喜悦。 他忘情地喝著清爽又沁心凉的池水。 不知道忘情地喝了多久后,卡拉斯喝到呼吸感到困难,才终于抬起了头。他发出一声响亮的打嗝声后,舒了口气。 池水就像冬天的井水般冰凉。 一只小鱼一副对卡拉斯视若无睹似地,在如此冰凉的池水里游泳。小鱼在水池正中央悠哉地游了一会儿后,轻快地游进洞窟里。 从口渴中解脱后,卡拉斯沉浸在接近恍惚状态的满足感之中,茫然地凝视著那条小鱼。 后来,卡拉斯忽然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差点就睡著了。他急忙擦了擦嘴巴,并敲打自己的脑袋瓜。 要是在这种地方睡著,赫萝回来肯定会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这么想著的卡拉斯动作迅速地把皮袋装满水,然后缠在腰上。 在那之后,他弯下腰,正打算再喝一口池水时── 「?」 突然觉得某处投来了目光。 卡拉斯心想,可能是赫萝发现他不在艾里亚丝身边而来找他;但再次环视四周后,并没有看见赫萝的身影。 虽然水池四周也长著较高的野草,但对视野的影响并不大。 明明没有藏身之处,卡拉斯却找不到目光的主人。 「是我多心……了吗……」 卡拉斯喃喃说出的话语,有一半是说给自己听的。尽管很在意后方的动静,他还是重新面向水池,动作轻缓地准备将嘴凑近水池。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了。 洞窟外面的水池,呈半圆形向外延伸。就在这水池的左侧,有只动物无声无息地出现,且伫立不动。 「……」 这只直盯著卡拉斯看的动物,是只身上斑点仍未退去的小鹿。 难道是断崖形成了保护色,所以没察觉到小鹿的存在吗?就算这么想著,卡拉斯脑中却做出小鹿先前根本不存在的结论。 卡拉斯想起在森林里,很容易发生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故事。 只是,小鹿一直注视著卡拉斯,也没有变成什么怪物。或许它是第一次看到人类,所以觉得稀奇也说不定。 卡拉斯一边不时偷偷观察小鹿的动静,一边迅速喝了水,然后站起身子。 小鹿连要逃跑的样子都没有。 小鹿明明算是可爱类型的动物,但卡拉斯看见它那动也不动的身影,以及看人看得出神的黑色双眸,不知怎地感到一阵凉意爬上背脊。 当然了,小鹿只是一直凝视著他,并没有咧嘴露牙发出攻击。卡拉斯一边暗自告诉自己没必要害怕,一边动作迅速地转过身子,跟著半跑半逃地冲了出去。 卡拉斯抱著「小鹿该不会追上来了吧」的愚蠢妄想频频回头确认,脚步也逐渐加快。 明明距离没有多远,当抵达艾里亚丝身边时,卡拉斯却不禁打从心底松了口气。 不过,他不确定看见赫萝也在艾里亚丝身边时,他是该高兴,还是该害怕。 「汝那表情,好像在森林深处看到了怪物一样。」 「……」 虽然赫萝像在捉弄人的笑脸让卡拉斯有些不高兴,但看见她的笑脸,心中的不安果然也就消失不见了。 「我去装了水回来。」 「唔,这样啊。」 赫萝喃喃说道,并轻轻拨弄在睡觉的艾里亚丝浏海。 想责备赫萝这么做会吵醒艾里亚丝,但也想一直看著赫萝的美丽手指拨弄艾里亚丝柔顺的浏海;这复杂的心情不停地折磨著卡拉斯。 「……不想给咱吗?」 「咦?」 突然听到赫萝搭腔,卡拉斯才回过神来。赫萝稍微眯起眼睛,微微倾头再次说道: 「不想给咱喝水吗?」 「啊,是、是!」 发愣站著不动、都忘了坐下的卡拉斯急忙把皮袋递给赫萝。 赫萝当然没有轻易地放过他。 「汝也希望咱这么对汝吗?」 赫萝眯起眼睛,露出被水沾湿的白牙笑著消遣卡拉斯。看见她这般笑脸,卡拉斯忍不住咽下了口水。 不过,为了顾及面子,他当然没有点头就是了。 「这、这不重要,追兵的状况呢?」 赫萝在不远处坐下后,卡拉斯以较为强势的口气这么询问。 他一方面是因为被赫萝捉弄而感到生气,再来是担心如果没有以强势的口气询问,说起话来会显得懦弱。 听到卡拉斯的话语,赫萝微微动了两、三下耳朵后,先探头看了一下皮袋内部,才轻轻发出「嗯」的一声。 「没看到。」 「咦?」 「没看到。」 卡拉斯思考了赫萝的话语好一会儿。当他察觉到赫萝不过是指出很单纯的事实时,再度感到惊讶地说: 「意思是说,那个,我们……」 「现在要说已经得救了还太早,但目前的样子看来,不会有立刻被抓走的危险呗。」 卡拉斯长长地呼了口气,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在叹息亦或呼气,接著肩膀便失去力量地瘫软下来。 他感觉彷佛背部紧绷的神经忽然断了一条似的。 看见这般模样的卡拉斯,赫萝没出声地笑著。 虽说被笑,卡拉斯却觉得赫萝一边轻抚艾里亚丝的脸颊,一边露出的笑脸不像在捉弄人,而是显得温柔,就像在夸奖他似的。 「话虽这么说,但还有一些家伙在森林外面走动,所以还不能完全安心。不过,咱们会率先穿过森林,然后抵达城镇呗。」 卡拉斯不觉得赫萝是为了让他暂时安心才这么说。 完全信任赫萝话语的卡拉斯点了点头,伸直了冻僵的双腿。 「要不要休息一下啊?毕竟咱们勉强前进了好一大段路。」 「说的……也是。」 卡拉斯这么说时,已经忍不住地打了哈欠。 赫萝一副受不了卡拉斯的模样,笑著擦了擦鼻子轻轻起身,来到卡拉斯身边坐下。 「别露出这么充满戒心的样子。」 听到赫萝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咯咯笑声,卡拉斯立刻露出了不信任的目光。 当然了,赫萝不可能因为这样就退缩。当「喏」的一声传进卡拉斯耳中的瞬间,他的头已经躺在赫萝的膝盖上。 卡拉斯觉得赫萝一定是在他身上施了什么魔法。 为什么呢?因为卡拉斯明明难为情到满脸通红的地步了,却仍鼓不起勇气从赫萝的膝盖上挪开身子。 「小睡一下多少能够恢复一些体力。距离城镇还有好一段距离,汝就睡一下呗。」 被赫萝粗鲁地摸头的感觉,以及从颈部后方传来有些搔痒的感觉,让卡拉斯觉得舒服极了。 而且,赫萝的话已经帮他找到足够的藉口。 卡拉斯躺在赫萝的膝盖上准备点头,但点到一半时停了下来。 因为赫萝在那之后继续说: 「必要时,汝可能得扛著精力耗尽的艾里亚丝前进也说不定。」 艾里亚丝的名字让卡拉斯醒了过来,并且把视线移向她。 卡拉斯想起她方才用左手握住自己的手时,脸上的神情由不安转为安心的笑脸。她的左手此刻轻轻握起拳头,什么也没握住。 艾里亚丝一定还在梦里握著卡拉斯的手。 他不禁觉得,在艾里亚丝面前躺在赫萝膝盖上睡觉,是一件很不应该的事情。 于是准备抬起头。 这时有人阻止了卡拉斯。此人当然是赫萝,她用手按住了卡拉斯的头。 「咯咯咯,汝真是个重情义的雄性。」 卡拉斯准备抬起头时,赫萝用手肘顶住他的太阳穴,撑住自己的脸。 他半带惊讶、半带愤怒,以及些许可惜的心情打算拨开赫萝的手肘时,赫萝的手肘用力按得他发疼,只好打消了念头。 「看这样子,咱或许没必要插手吶。」 「咦?」 「没事,咱在自言自语。不说这个了。」 赫萝说罢,立刻挪开了手肘。卡拉斯一脸疲惫地准备抬头时,赫萝开口说: 「咱这人就是不服输。」 在抬高一半的头和赫萝的膝盖之间,卡拉斯感觉到一阵轻柔的触感。 卡拉斯没时间思考赫萝这回又做了什么。 他只感觉到搔痒耳朵和脸颊的轻柔触感,以及赫萝身上的浓郁香味扑鼻而来。 原来赫萝把她蓬松的尾巴铺在卡拉斯的后脑杓下方。 「呵呵呵,这样汝还有办法抬起头吗?」 卡拉斯不禁心想,人家说难以抗拒的魅力,一定就是指暖烘烘的尾巴铺在脸颊底下的触感。 这时,赫萝还伸出手抚摸卡拉斯的头。 这下子他怎能抗拒得了。 卡拉斯放松脖子,「碰」的一声让头部栽在赫萝的膝盖上。 「哎,这样差不多搞定了呗。」 他耳里听著赫萝骄傲的说话声,眼里看著艾里亚丝的睡脸。 「尽管放心呗,咱会在艾里亚丝醒来前叫醒汝。」 不知怎地,卡拉斯觉得自己变得很狡猾,不禁感到伤心。但最教他伤心的是,听到赫萝的话之后,他竟然真的觉得安心。 不过,在卡拉斯因为自己的没出息而感到难过时,他发现赫萝的耳语尽管带有些许挖苦的意味,却不像是在骗人。 「这没什么,自己有些亏欠的感觉反而比较能够温柔地对待对方。」 「喔……」 对于赫萝的话语,卡拉斯花了几秒钟去思考含意。 赫萝说过自己是贤狼。 此刻卡拉斯相信她真的是贤狼。 醒来后,对艾里亚丝温柔一点好了。 卡拉斯觉得自己一定能够躺在赫萝的尾巴上睡得又香又甜,所以不禁在心中找了个藉口喃喃说道。 他瞬间掉进了黑暗深渊。 「那么,接下来要……」 卡拉斯觉得好像听见赫萝这么自言自语。 然而,他最后并没有搞清楚是真的听见赫萝说话,还是自己刚入睡时在作梦。 卡拉斯觉得好像听见赫萝与艾里亚丝在说话。 虽然他听不清楚谈话内容,但至少能够确定自己是在作梦。 因为赫萝说过会在艾里亚丝醒来前叫醒他。 所以,当他躺在赫萝蓬松温暖的尾巴上猛然张开眼睛时,看见原先似乎一直看著他的艾里亚丝吃惊地缩起下巴;这时,他脑中最先浮现的一句话是「赫萝你这个大骗子」。 「既然赖床鬼起床了,那就出发呗。」 「……」 别说是要求赔罪了,就连想向对方问罪都没办法的卡拉斯被迫只能背起行李,于是三人便迈出步伐。 时间似乎真的只过了一下子而已,卡拉斯也觉得自己的睡眠时间,就像将小石子拋高,不一会就坠地似地短暂。 即便时间短暂,他依然觉得身体轻松许多,而艾里亚丝看起来也一样。 只是,丢下露出小狗般依赖眼神的艾里亚丝不管,自己躺在赫萝尾巴上睡觉的事实,让卡拉斯很难感受到神清气爽的感觉。 别说是神清气爽了,刚踏出脚步时,他还抱著黯淡的心情,怨恨著不久前才让他舒适地安眠的赫萝尾巴。 卡拉斯不知道应该露出什么表情向艾里亚丝搭腔,他不明白赫萝为何不叫醒他。 他被这股阴郁的心情压得快喘不过气,所以迟迟没察觉到一件事情。 当他察觉到的那一瞬间,不禁惊讶地轻轻叫了一声。 让卡拉斯如此惊讶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艾里亚丝握著他的手。 「赫萝小姐说,不可以把手放开。」 艾里亚丝认真地说道。 原本以为艾里亚丝绝对会生气,但卡拉斯看见她没生气,当然偷偷在心里安心地叹了口气。 「因为赫萝小姐说这是神明给予的考验。」 可是,艾里亚丝在说出这句话时,露出有些暧昧的表情瞥了赫萝一眼。 卡拉斯思考了这句话的含意后,瞪起赫萝左右甩动著的尾巴。 赫萝真的是太多管闲事了。 走了一段路后,卡拉斯开始感到疲累,这些紊乱的思绪也被拋诸脑后。 三人沉默地走著,森林也是一片宁静。 走在领主公馆附近的森林里时,卡拉斯不用走多久就会遇到各种动物;但是在这座森林里,除了在池边确实看见小鹿的踪影之外,其他时候甚至感觉不到有动物存在。 卡拉斯随便猜测著「或许这座森林本来就没什么动物」时,忽然抬起了头。 他以为头顶上方的声响,是源自松鼠等众多小动物在树梢间穿梭的声音。 直到笼罩自己的茂密树林被倒下的树木划开一道缝隙,看见细雨从缝隙一点一滴地落下,卡拉斯才发现是自己会错意。 「下雨了啊。不过,雨势这么小,走在森林里也不会被淋湿呗。」 如赫萝所说,只是偶尔会有小雨滴落在鼻头上,雨水并没有从覆盖在头顶上方的茂密树枝和树叶之间的缝隙落下。 然而,自从得知下雨后,卡拉斯逐渐感觉到森林散发著诡异的宁静感。 那不是在一片无声中,哪怕一根细针掉落在远处,也听得见的安静气氛;而是耳朵彷佛被铅块盖住似的死寂。 尽管清楚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卡拉斯却听不见身旁艾里亚丝的衣服摩擦声。 他不禁觉得雨天独有的诡异静寂,让四周的空气变得沉重起来。 卡拉斯曾听说,在雨天出生的小孩不会笑。 宅邸的人们老是说,负责管理蜜蜂巢箱的工人会那么沉默寡言且冷漠,就是因为在湿漉漉的雨天中午出生的缘故。 森林里依旧到处可见一片片绿色的树叶和青苔,却显得有些朦胧。 毛骨悚然的气氛,使得卡拉斯不禁稍微加重力道,用力握住艾里亚丝的手。 或许也感到了不安,她同样加重了手的力道。 这时,卡拉斯忽然再次看见了那个存在。 在茂密树林的背后,有一个地方勉强能看见那个存在的轮廓。 那个存在站在一座小小的山头上,像是把卡拉斯当作稻草人似地俯视著他。 那是鹿。 赫萝好像没有察觉到的样子,卡拉斯也认为是自己多心了。再次看去时,鹿已消失了踪影。 一阵寒意袭来,卡拉斯不禁轻轻打了个冷颤。 他没把这件事告诉不需询问,也知道一定没看过鹿的艾里亚丝。 在那之后,赫萝与艾里亚丝果然也都沉默地走著。 彷佛被那沉默气氛催促著似的,赫萝逐渐加快了脚步。 卡拉斯心想,既然赫萝说追兵没有追上来,那应该慢慢走就好;但光想到要露宿在下著雨的森林,又不禁令他竖起全身寒毛。现在的状况,就像要他选择被追兵抓走,还是被黑暗森林抓走一样。 虽然卡拉斯拉著艾里亚丝的手,想要勉强跟上赫萝的脚步,但随著时间拉长,艾里亚丝越来越疲累,脚步变得越来越慢。 赫萝好几次回过头,一脸不悦地看向两人。 她的态度让卡拉斯想起在几天前,自己也对艾里亚丝露出过同样的表情。 所以,卡拉斯不再催促她,反而开口问道: 「艾里亚丝,除了海洋之外,你还想看什么?」 虽然卡拉斯这么发问,但他自己也不是很了解世界上有什么东西。 可以的话,卡拉斯想看一眼支撑天空的高大树木长成什么样子,但他心里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还想……看什么吗?」 虽然疲累,但艾里亚丝的语调听起来还有那么一点点活力。 最让卡拉斯高兴的是,艾里亚丝听到他搭腔后,冷硬的表情里明显流露出松了口气的感觉。 「听说有会喷火的山,还有河川会从天空掉下来的地方喔。」 艾里亚丝在兜帽底下倾著头。 她似乎有些无法想像那些画面。不过,卡拉斯也不是很能够想像,所以没有责备她。 卡拉斯决定放弃信口开河,改说他知道的东西。 「嗯……那,你看过麦田吗?」 「麦田?」 「嗯,你知道麦子吗?」 艾里亚丝轻轻点了点头。 「麦田就是有一大片结穗的麦子,那一带就像一片金色的地毯。」 艾里亚丝似乎想像得出这样的画面。 她睁大眼睛看著远方发愣,脚步一个不稳而差点绊倒。尽管一脸茫然,她还是像在做确认似地嘀咕著:「麦田……」 「从远处看去时,麦田看起来软绵绵的,会让人很想跳进去。可是,真的跳进去后,才会发现麦田根本不是软绵绵的。不止这样,还会因为压倒很多根麦子,被大人用棍子打一顿。」 听到卡拉斯这么说,艾里亚丝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然后笑了。 那是一个大姊姊的笑脸。 「你有没有好好反省?」 「反省了好久。」 听到卡拉斯坦率地答道,艾里亚丝说了句:「既然这样,神明也会原谅你的。」然后露出了微笑。 不知怎地,他无法凝视艾里亚丝的笑脸,于是急忙别过脸去,并寻找下一个话题。 「还、还有船呢?」 「我知道什么是船。」 「咦?真的啊?」 卡拉斯险些说出「你不是连海洋都不知道吗?」但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船是当世界被大洪水淹没时,只载著心存正念的人们前往天国的交通工具。」 尽管脚步因疲累而不稳,说起话来却一点也不慌乱的艾里亚丝,露出有些得意的表情。 谈到与神明有关的话题时,艾里亚丝也会露出类似的表情。但卡拉斯不是很喜欢看见她这样的神情。 不过,卡拉斯喜欢她现在显得有些得意的少根筋表情。 「我所知道的船不会在空中飞耶。」 「?」 艾里亚丝一脸愕然地反注视著卡拉斯。卡拉斯并非对世界所有的船都很熟悉,艾里亚丝的目光让他感到有些不安。不过,他先把视线移向不停在前方走著的赫萝背影,然后这么回答: 「船是浮在河川或是湖泊上,总之就是浮在水上,然后用来载人或搬运马匹的东西。」 「浮在水上?」 「没错。」 「不会沉下去吗?」 虽然卡拉斯第一次看到船时,也觉得船不会沉下去很不可思议,但他实际看过不会沉的船,所以这回能够挺高胸膛回答。 不过,想到艾里亚丝相信船在空中飞,却怀疑船能够浮在水上,卡拉斯不禁觉得有趣。 「不会。就算船上堆了很多要好几个人才能够好不容易举起来的笨重麦袋,也不会沉下去。」 听到卡拉斯的话语后,一脸怀疑的艾里亚丝稍微嘟起漂亮的嘴唇,说了句:「不可以说谎。」 艾里亚丝似乎以为卡拉斯在捉弄她。 她的话语让卡拉斯心痒难耐,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没有说谎,因为我真的亲眼看过。」 「说不定那是恶魔的伎俩。」 「那,如果你看到船真的浮在水上怎么办?」 艾里亚丝不禁哑口无言。 在她心里,似乎有很容易接受他人意见的部分,也有顽固到底的部分。 卡拉斯觉得现在是她会顽固到底的时候。 身为稳操胜算的一方似乎让他有了优越感,这时卡拉斯觉得艾里亚丝意气用事的模样非常地可爱。 「如、如果浮在水上……」 「然后呢?」 卡拉斯一边笑,一边注视著艾里亚丝说道。她见状,也就变得越来越没自信,最后轻轻低下头,别开了视线。 不过艾里亚丝的优点,就是不会做出逃避事情的恶劣行为。 她抬高视线轻声回答: 「我会道歉。」 「那,就这么说定了喔。」 卡拉斯想像著艾里亚丝道歉时,自己露出笑脸心胸宽大地原谅她的画面,不禁偷笑了起来。 因为面对艾里亚丝时,一直没什么机会占上风,真期待她道歉的那天快点到来。 卡拉斯一边这么想著,一边沉浸在让人飘飘然的对话余韵中时,赫萝忽然停下脚步看向他。 卡拉斯猜测著赫萝该不会又想捉弄他而有所戒心,但随即发现赫萝脸上露出与以往不同的认真表情。 「汝等难得有这么好的气氛,咱实在也很不愿意破坏。」 然后,赫萝简短地说道。 「因为怕说了,汝等会很焦急,而汝等一焦急,就会不小心受伤,所以咱一直没说。不过,状况似乎已不允许咱继续保持沉默。」 卡拉斯擦去额头上的汗水,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有追兵追上来了。」 「咦?」 卡拉斯不由地嘀咕道,艾里亚丝也抬起了头。 「可、可是,刚刚不是说追兵没有追上来……」 「是没错。」 尽管卡拉斯以有些责备的口吻说道,赫萝却只是点了点头,似乎并不在意的样子。 不过,听到赫萝接著说出的话语,他才明白赫萝不在意并非因为她胸襟宽阔,而是因为这点琐碎小事不值得在意。 「人类的追兵没有追上来。」 卡拉斯脑中闪过几天前,他们被狼群攻击时的景象。 「咱一直觉得奇怪。这么一大片森林,应该住著与其规模相当的森林主人,而这个主人却没有出现……再说,追咱们的那些家伙不可能突然折返。也就是说……」 赫萝环视四周一遍后,在浓得呛人的森林气息之中,深深叹了口气。 然后像个小孩子一样噘起嘴巴说: 「那些家伙可能被森林的住民所迷惑,或是……」 赫萝的话语,引来了不知谁在低吼的声音。 卡拉斯这么想著,才察觉那是从头顶上方传来的雷声。 「森林的住民?」 不安与恐惧使卡拉斯无法保持沉默,于是随便找了个问题发问。但赫萝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好好回答他的问题。 赫萝几乎像在自言自语似地开口说: 「咱是贤狼赫萝吶。咱只需靠著智慧和言语,就能够让大部分的事情顺著咱的意思发展。可是,对方很会耍小聪明。咱们最好能够迅速穿过森林……再说,咱再厉害,也不可能控制得了天气。」 赫萝抬头仰望头顶上方喃喃说道。卡拉斯看向身边的艾里亚丝,稍微加重力道握住她的手后,点了点头。 「对方该不会是鹿吧?」 听到卡拉斯的话语后,赫萝微微睁大眼睛,然后点了点头。 「汝看见了啊?」 「是的。我去取水的时候,还有刚刚也看见了。那只鹿只是一直看著我,动也没动。」 赫萝皱起眉头,然后搔了搔脸颊。 她的尾巴看似不悦地甩动著。 「对方很阴险,预料不到会做出什么举动。就算告诉汝等要小心,也不可能防得了对方。不过,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就突然遭到攻击的好呗?」 听到赫萝喃喃说出的话语后,艾里亚丝缩起身子看向卡拉斯。 从赫萝的话里听不出她的自信。如果卡拉斯也表现出不安的模样,那还有谁能够保护艾里亚丝呢? 卡拉斯两脚用力踩踏地面,勉强挤出笑容说道: 「放心,比起鹿,狼更加凶猛。」 虽然卡拉斯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成功挤出笑容,但看见赫萝噗嗤笑了出来后,便告诉自己应该是成功了。 赫萝粗鲁地摸了一下卡拉斯的头。虽然这样让卡拉斯在艾里亚丝面前有些没面子,但他还是感到有些开心。 「人类的小孩真的成长得很快。」 赫萝一边看著艾里亚丝,一边说出这句话。 卡拉斯不明白赫萝为何对著艾里亚丝说这句话,而艾里亚丝也没有点头或摇头。 不过,艾里亚丝露出有些像是在忍耐的表情,直直注视著赫萝。 「总有办法的呗,又不是只有咱们碰上麻烦的雨天。」 赫萝以自信满满的笑容回应艾里亚丝的表情,接著仰望头顶上方。 浓密的树叶伞似乎快挡不住雨水了。 就像待在到处都会漏雨的寮舍里面一样,雨滴开始频繁地落下。 「好了,走吧。」 说著,赫萝走了出去。 尽管音调很平稳,她的脚步却显得焦急。 呼!呼!呼! 喘了三口气后,卡拉斯动著喉咙把丧气话吞下肚。 然后再喘三口气,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反覆做了多少遍这样的动作。 他早就丢开会造成沉重负担的葡萄酒。好不容易装满皮袋的水,也倒掉超过一半的份量。 森林里开始下起大雨。艾里亚丝脱下绊脚的长袍,把它盖在头上。 方才谈话的愉快气氛早已完全散去。 从艾里亚丝的脸上,卡拉斯能充分看出她甚至想舍弃盖在头顶上的长袍,好让身体轻快一些的心情。 艾里亚丝因脚步不稳而跪在地上的次数,也已经多到两只手都数不完。 她非常地努力。 但是在她的刚毅表情中,开始参杂一些想要依赖人的神色。这对渐渐失去耐性的卡拉斯来说不再是喜悦,而是沦为沉重的负担。 「加油。」 每次不是拉手,而是拉著手臂让艾里亚丝站起时,卡拉斯总会说的这句话,也从激励变成了近似祈祷的话语。 卡拉斯知道艾里亚丝的脚步会逐渐变得不稳,不单只是因为疲惫。 她脚底一定长了水泡,而水泡一定也早就破了。 雨势变得越来越强,卡拉斯不禁有著走在河川浅滩上的错觉。 森林里到处形成了小河川;在有些深度的洼地里,则是出现无数被绿色围绕的茶色水池。 卡拉斯好想早一刻抵达城镇,一边坐在暖炉前取暖,一边啜饮热腾腾的麦粥。 每走一步路,卡拉斯想要摆脱追兵、或想要保护艾里亚丝的想法就变得越来越微弱。 不管走了多久,还是看不到森林的出口。森林里也因为厚重云层覆盖著天空,加上茂密的树木遮挡,变得相当昏暗。 天黑后走在下雨的森林里,是这世上屈指可数的恐怖之事。 赫萝说过事到紧要关头有她在,却完全看不出她有什么好的解决方法。 「赫萝小姐!」 来到森林里的空地时,卡拉斯终于忍不住呼唤了赫萝的名字。 「……」 赫萝沉默不语地回过头。她的肩膀随著呼吸上下摆动,看得出来她的疲惫。 「我已经……」 卡拉斯没有接著说出「没力气走下去了」这句话。他努力撑著就快坐下来的艾里亚丝,直直地看著赫萝。 赫萝是活了好几百岁的精灵,她曾自信满满地表示「事到紧要关头时,咱会帮忙想办法处理」。 现在不就是所谓的紧要关头吗? 看到卡拉斯以眼神哀求,一直注视著他的赫萝把淌著水滴的浏海往后拨,然后压低视线说: 「抱歉。」 「咦?」 卡拉斯想著是不是自己听错时,赫萝重复一遍说: 「抱歉。」 卡拉斯一脸呆然地杵在原地不动。他一边抱著痛苦地靠在他身上的艾里亚丝,一边反问: 「抱、抱歉什么?」 「咱可能没办法救汝等。」 「怎──」 卡拉斯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他并不是因为看见艾里亚丝瘫软在地,也不是因为看见赫萝一脸悲痛地咬著嘴唇,才停止说下去。 而是他感觉到一股不知名的强烈寒气,从地面猛烈地爬上双脚,让他觉得背脊就快冻结。 在豪雨之中,卡拉斯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分不出是「咕噜」抑或是「噗噜」的声响传来。那听起来有些像下大雨时,泉水满溢出来的声音。 或许是名为恐惧的泉水涌出的声音。 筋疲力尽的艾里亚丝似乎也听见了声音。卡拉斯感觉得到,她在扭转身子回头看时,倒抽了一口气。 卡拉斯害怕得不敢回头。 虽然不敢回头,但卡拉斯发现掌握不到状况、停在原地不动的感觉更恐怖。 「……」 于是,他转过头去。 卡拉斯不觉得视线前方的「那个」是突然出现的。 而是原本就在那个位置。 就像巨木、像巨石、像山一样,一直都在那个位置。 「……啊……」 卡拉斯的膝盖发抖、呼吸暂停,并且反过来贴住原本靠在他身上的艾里亚丝。 这时的卡拉斯根本顾不了会不会出糗、或显得没出息的问题。 在他视线前方的,是甚至能够轻易踩扁牛只、不抬头仰望就无法看见的一头巨鹿。 『──』 卡拉斯不知道巨鹿说了什么。 不过,那像是雷声在洞穴里响起般的声音,已经足以令卡拉斯失去理性。 巨鹿拥有让人无法想像的壮硕体格,两颗如黑月般的眼睛。 以及长在头上、彷佛要刺穿天空似的大角。 卡拉斯隔了好一会儿后,才发现自己早已瘫坐在地。 『──。────』 巨鹿嘴里虽然没有尖牙,但有著一整排如石臼般的牙齿。巨鹿每次开口说话,就会发出咯吱咯吱、彷佛能够磨碎岩石般的坚硬声响。 要是头部被巨鹿含在嘴里,肯定转眼间就会被咬得粉碎。 卡拉斯只能在脑中浮现这样的想法,像个呆子一样仰望著巨鹿。 「所谓美好的旅行……」 卡拉斯之所以回过神来,是因为有人这么说著,然后把手放在他肩上。 「是因为遇见好的旅伴。」 卡拉斯仰望著赫萝,她的侧脸显得非常精悍,尾巴强而有力地甩动著。 巨鹿把视线移向赫萝,散发著巨大的压迫感,慢慢把脸贴近赫萝。 『──!』 巨鹿强烈的鼻息将雨滴全部吹散,在这瞬间,森林里甚至停了雨。 当卡拉斯察觉时,周遭已出现了一群注视著这里的鹿。 现场弥漫著要是应答错误,不是立刻被踩扁,就是头被咬断的紧张气氛。 即便如此,赫萝还是毫不畏缩地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 「──,──」 赫萝那无法理解、彷佛只有动物才听得懂的言语,似乎让巨鹿认为她在挑衅,而让四周掀起了一阵骚动。 『──……──』 看见巨鹿一边发出「咯!咯!」的尖锐磨牙声,一边拉近距离,卡拉斯保持屁股著地的姿势往后退。 他之所以没有忘记拉著艾里亚丝往后退,不是为了救她,而是需要一个能够攀附的东西。 赫萝回过头来,然后快嘴地说: 「这些家伙似乎是看咱不顺眼。」 赫萝微微倾著头,然后一副感到伤脑筋的模样笑著摆动耳朵说: 「咱把汝等带进来却起了反效果。」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巨鹿发出让人联想不到是发自动物、彷佛大地在颤动似的咆哮声。就在那瞬间── 「这趟旅程真的很愉快,但离别总是来得很突然。汝等快逃──」 赫萝看似感到过意不去的笑脸,深深烙印在卡拉斯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不确定自己花了多久时间,才掌握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他至少知道,原本离得相当远的巨鹿在转眼间拉近距离,用鼻子勾起赫萝的娇小身躯拋了出去。赫萝的身躯被轻而易举地甩到空中后,巨鹿便用与外观不符的迅捷动作追了上去。 赫萝的身体撞断树枝,像开玩笑似地一样越飞越远。 她飞过了陡峭的坡面,在那前方可能有沼泽。 巨鹿一副不把山坡看在眼里的模样跳了过去。 转眼间,一跃而下的巨大身躯消失在山坡另一端。下一秒钟,地面晃动了一下。当卡拉斯察觉到地面是因为巨鹿著地而晃动时,随即传来巨鹿那宛如巨大石臼般的牙齿在咀嚼东西的「咯吱咯吱」巨响。 卡拉斯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哭泣。 他只知道发生了他不想去思考的可怕事情。 咯吱咯吱的声响持续传来,最后终于安静了下来。 包围住卡拉斯两人的鹿群一动也不动。 下一秒钟,咆哮声再次响起。 「呜啊~~~~~!」 卡拉斯尖叫著,像在游泳似地跑了出去。 那个自己说年长卡拉斯两百岁、帮卡拉斯赶走狼群、有时捉弄卡拉斯、有时三两下就说服艾里亚丝、有时分面包给卡拉斯、有时教他金钱知识、明明长得娇小却有著可靠肩膀的赫萝,在一瞬间消失了。 这个事实足以让卡拉斯忘却一切逃跑而去。 他在河川般水流经过的小道上,用尽全力跑了起来。 卡拉斯脑中一片空白,但至少知道要逃,而他也确实拚命地在逃。跑了几步路就趴倒在地,跌倒后又抓住取代拐杖的棒子,站起身子继续逃跑,接著又趴倒在地──他不停地重复著这样的动作。 卡拉斯不想死,不想被那可怕的牙齿咬死。 他的膝盖瘫软,身体无力地向前倾倒,最后整张脸直接泡在泥泞之中。 我不想死。 恐惧感让卡拉斯从泥泞之中抬起头,回头看向后方。 于是,那光景映入了他的眼帘。 巨鹿宛如从深沉恶梦中探出头来的马妖似地缓缓动身,眼看就要爬上山坡顶端;而另一边是被留在原地、缩成一团的白色身影。 就算全身沾满泥垢,从远处看过去的艾里亚丝身影依旧像只小羊。 「艾里……亚丝……!」 卡拉斯发出沙哑不成声的声音。 就算他在心中祈祷艾里亚丝能够站起身子逃跑,艾里亚丝的双脚也不会长出翅膀助她站起。 卡拉斯并不确定艾里亚丝是晕厥过去,还是如往常一样,因为不知道发生什么状况,而茫然不解。 如果是茫然不解,那这样也好;如果没有因为害怕而哭泣,那这样也好。 不知怎地,这么想著的下一秒钟,卡拉斯不禁没出息地揪起了脸。 因为他看见艾里亚丝转过头,脸上露出害怕的神情。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巨鹿第三次发出咆哮声。 因为巨鹿的身躯实在太过庞大,导致山坡小规模地崩塌,让巨鹿稍微后滑了一下。 它方才似乎就是为此感到愤怒而咆哮。 快!趁现在行动还来得及。 只要站起来,朝向这边跑十步路就好。 卡拉斯在心中如此吶喊,但看见完全没打算站起来的艾里亚丝,不禁感到一股胸口快被撕裂似的愤怒与焦急。 不,卡拉斯是知道的。 他知道这股愤怒与焦急,是在责备没有立刻前去搭救艾里亚丝的自己。 『──……!──……!』 巨鹿不知大叫著什么。 卡拉斯摀住耳朵,牙齿不停打颤。 原本一直凝视著卡拉斯两人的鹿群,稍微缩小了包围网。 那举动就像要把两人赶出森林似地。 也像要把没能逃跑的人永远关在森林里一样。 「艾里亚丝!」 卡拉斯认为这是最后的机会,终于大声喊了出来。 巨鹿的巨大前脚踏在山坡顶端,以彷佛要踏平山坡似的动作抬起身躯。 察觉到巨鹿的举动后,艾里亚丝转头看向后方。 然后,再次转头看向卡拉斯。 朝向卡拉斯缓缓伸出手。 「卡拉斯……」 卡拉斯觉得好像听见艾里亚丝这么低声呼唤了他。 下一秒钟,巨鹿缓缓抬起前脚。尽管乍看之下,会觉得巨鹿还踩不到艾里亚丝,但艾里亚丝确实就位于那只巨蹄的落下处。附著在脚上的杂草和泥巴发出「啪哒啪哒」的丑陋声响,有如死神的唾液般滴落在艾里亚丝身后。 艾里亚丝一直看著卡拉斯。 「艾里亚丝!」 卡拉斯想也不想地冲了出去。 他眼里只看得见艾里亚丝,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奔跑,还是飞到半空中。他以飞扑的姿势抱住艾里亚丝,然后在自己也完全不知道如何办到的情况下,抱著她迅速逃开。 下一瞬间,随著让人睁不开眼睛的剧烈冲击袭来,巨鹿猛力踩下了前脚,四周的一切全都飞散开来。 「……」 对于艾里亚丝此刻不在巨鹿脚下,而在自己怀里的事实,卡拉斯只想得到以「奇迹」两字来形容了。 他弓著背,抱著艾里亚丝向前奔跑,虽然总算拉远了一些距离,但终究还是跌倒了。 卡拉斯急忙起身,看见紧闭双唇的艾里亚丝颤栗著,交叉起双手开始祈祷。 祈祷中的艾里亚丝一意识到卡拉斯的存在,就把额头贴在他的胸前。 卡拉斯反射性地抱住艾里亚丝的柔软肩膀,并且加重了双手的力道。 一定要保护艾里亚丝。 因为…… 因为她的肩膀是如此地柔软。 「没事的。」 卡拉斯喃喃说道,然后深呼吸一口气。 这时巨鹿已经来到了连覆盖它全身、根根如绳索般粗大的浓密刚毛都看得一清二楚的距离。虽然两人与巨鹿之间多少还保有一些距离,然而,不抬头仰望就无法看见的巨鹿,这时瞪大了眼睛看向卡拉斯。 巨鹿用牙齿发出「咯咯」声响,并甩了甩头。 英雄只需靠拳头就能够击碎岩石,要是给他一把剑,就是要打倒龙也不成问题。然而,卡拉斯手中只有取代拐杖的木棒,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有办法一直握著木棒没松手。即便如此,卡拉斯仍觉得会有办法解决。他心想,如果只是设法让艾里亚丝一人逃跑,应该不会太困难才对。 卡拉斯第一次体会到勇气不是原本就拥有的东西,而是像在榨取菜籽油一样,勉强挤出来的东西。 「艾里亚丝,站得起来吗?」 在卡拉斯怀里发抖的艾里亚丝抬起头,随即一边咬著嘴唇,一边点了点头,那模样十分符合她柔中带刚的作风。 「那,站到我后面。」 艾里亚丝没有询问理由,取而代之地在脸上浮现担心至极的表情,但最后还是保持沉默。 为了不要刺激到巨鹿,艾里亚丝静静地移动身子,绕到卡拉斯后方。 「等一下我站起来的时候,你马上逃跑。」 「咦?可、可是……」 「放心,因为我知道有英雄打倒巨人的故事。」 卡拉斯没有说谎。 他听过有一个头顶著天空、手臂有河川那么长、脚大得踩不进任何一座湖泊的巨人,被一个英雄打倒的故事。 比起故事里的巨人,只是身躯比较大的鹿没什么好怕的。 没错,一点都不可怕。 「我会把目标放在眼睛,攻击鹿的大眼睛。它的眼睛要是瞎了,应该就没办法追我们。放心,你看它眼睛那么大,很容易打中的。」 卡拉斯说罢,动了一下脸颊和嘴唇。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顺利露出笑容。 即便听到卡拉斯这么说,艾里亚丝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见她思考了一会,随即打消念头似地缓缓点头的模样,卡拉斯知道自己一定顺利露出了笑容。 「那,准备跑了喔?」 卡拉斯用拐杖拄著地面,然后深深吸了口气。 艾里亚丝伸手触摸著卡拉斯的背,这让卡拉斯觉得有股力量透过她的手心传了过来。 或许是感觉到这方的气魄,巨鹿甩了甩头,然后缓缓压低身躯。 巨鹿散发出让人恐惧的压迫感。 故事里的英雄不会因为这样而害怕。 「我们要一起看海洋喔。」 卡拉斯丢下这句话后,站起身子跑了出去。 巨鹿的身躯大得惊人,卡拉斯的木棒根本构不著巨鹿眼睛的高度。 不过,他相信一定找得到机会。 一定会有像巨鹿对待赫萝那样,把脸贴近的瞬间。 随著巨鹿抬起巨大的脚,四周的空气也被吸了过去。 卡拉斯向侧面一跳,不让自己也被卷进去。 巨鹿再大,终究只是只鹿。 它就这么将脚一踏,在卡拉斯身侧溅起大量泥水。 「看招!」 卡拉斯大大地挥动木棒一吼,巨鹿随即以惊人的速度收回踩下的脚。 尽管因为动作过大而失去重心地向前扑倒,卡拉斯却一点儿也不慌张。他内心深处坚信,现在感到恐惧的一定是巨鹿。 巨鹿这回没有抬脚,而是彷佛要踢开小石子似的往前踢出脚。 然而,或许是巨大身躯形成了阻力,卡拉斯顺利地闪过巨鹿缓慢踢出的脚。 没什么好怕的,根本一点儿都不可怕。 不过是一只体积庞大的鹿而已。 卡拉斯全力挥出的木棒,擦过巨鹿的脚好几次。 虽然难以置信,但卡拉斯确实与巨鹿势均力敌地打斗。 从巨鹿的巨大齿缝里,喷出了蒙蒙白烟。或许是卡拉斯不停四处逃窜,让巨鹿追得累了。谁叫它的身躯实在太庞大了。 卡拉斯也感到疲累。他紧握木棒的手早已麻木,手臂肌肉变得僵硬紧绷,甚至快分不清楚哪个部位是木棒,哪个部位又是自己的手臂。 与他对峙的巨鹿,站在只要直直扑来,就能扑倒卡拉斯的位置。 据说只要把鹿怪的角磨成粉来吃,就能得到森林的智慧。如此神奇的鹿怪用著如黑暗深渊般的眼睛凝视著卡拉斯。 鹿怪正在思考。 它在思考什么呢? 卡拉斯这么想著。随即,巨鹿瞪大眼睛移动了视线。 巨鹿的视线,停留在交叉双手正在祈祷的艾里亚丝。 卡拉斯感到一阵反胃,艾里亚丝竟然没有逃跑。不,她或许是连逃跑的体力都没有了。 艾里亚丝察觉到了巨鹿的视线。 巨鹿采取了行动。它转动脖子面向艾里亚丝,像马匹一样用前脚踢蹬地面三次,接著压低了鼻头。 「──!」 卡拉斯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他的身体像是有人从背后用力推了一把似的,自己动了起来。 卡拉斯单手握著木棒全速奔跑。虽然地面上有无数树根、积水、以及巨鹿踩过而形成的凹洞,但卡拉斯完全无视这些存在,只看著巨鹿的眼睛向前奔跑。 然后,他面对彷佛整座山就快动了起来似地准备向前扑去的巨鹿,使出浑身的力量扑上它的脸孔。 同时,就像故事里的英雄握持长枪,刺向巨人的眼睛那般,卡拉斯丢出了右手的木棒。 「啊啊啊啊啊!」 「啪」的一声闷响传来。 听见声音从右手臂的方向传来,卡拉斯以为自己的手臂断了。 因为完全没想到要以什么姿势著地,所以卡拉斯在身体擦过巨鹿下巴后,直接一头栽进了草丛之中。 虽然卡拉斯瞬间就快晕厥过去,但因为听见背后传来庞大物体倒下的惊人巨响,所以保住了意识。 可能是因为疼痛难耐而痛苦挣扎,巨鹿发出令人汗毛竖起的咆哮声,不停跺著脚,发出了「咕咚咕咚」的声响。 挣扎好一会儿后,卡拉斯抬起了头。他在试图站起身子,却又滑倒的巨鹿背后,看见注视著巨鹿发愣的艾里亚丝。 「艾里亚丝!」 卡拉斯一边呼喊,一边跑到艾里亚丝身边。艾里亚丝吃惊地看了他一眼后,又把视线移回巨鹿身上。 「艾里亚丝,快逃!」 「可、可是,它的眼、眼睛……」 对于没多久前才杀死赫萝,现在还企图杀害她的巨鹿,艾里亚丝竟然还在担心它的眼睛!看著心肠软过头的艾里亚丝,让卡拉斯觉得好笑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发脾气。 不过,卡拉斯一点也不觉得生气。 因为这就是他所认识的艾里亚丝。 「快点!要是被追上,就真的没辄了!」 卡拉斯说完话的同时,巨鹿发出更为响亮的咆哮声。 他吓得回过头看,发现巨鹿因为踩了个空而跌落沼泽之中。 如山崩般的声音响起后,传来肚皮随之震动的巨响。 「哈哈哈,太好了!来,艾里亚丝,我们走吧!」 「咦?啊,可、可是……」 卡拉斯跑到艾里亚丝身边拉起她的手,她却不肯站起身子。 艾里亚丝脸上的表情,像是因为双脚被埋进土里而感到伤脑筋似的。 「你走不动了吗?来!」 卡拉斯伸出原以为铁定骨折了的右手臂,绕到艾里亚丝的右手臂下方,将她的身体托起,接著把左手臂绕到她的双脚膝盖底下。 英雄总是像这样轻易地抱起公主。 虽然一脸困惑,但艾里亚丝像已经练习了好几遍似地,让身体顺利倚在卡拉斯身上。 「呃、唔!」 比起如岩石般扎实地绑在一起的麦杆堆,艾里亚丝的身体简直轻如棉花。 话虽这么说,要这样抱著艾里亚丝奔跑,果然还是太勉强了。他一边大骂自己不停颤抖的膝盖,一边一步步走了出去。 希望能就这么抱著艾里亚丝,逃离巨鹿的魔掌,然后走出森林抵达城镇。 卡拉斯在心中这么嘀咕,并咬紧牙根,让左手臂使力抱住艾里亚丝慢慢滑落的双脚。 对于赫萝的死,卡拉斯感到很遗憾。 虽然卡拉斯讨厌被捉弄,但赫萝的出现,让他觉得像是突然多了个姊姊。 卡拉斯打算等到了城镇,好好恢复体力后,再回来寻找赫萝的尸体,为她埋葬。当然了,如果再遇到巨鹿,卡拉斯不会只刺伤眼睛就放过它。 尽管艾里亚丝的双脚已经滑落到地面,卡拉斯的左手臂却完全无法使力,双脚也像被树根缠住般的沉重,完全动弹不得。 即便如此,卡拉斯还是认为,自己慢慢前进的方向,一定会通往脑海里描绘的美好未来。 「不、不要、不要再……」 听到勉强攀附在自己身上,话中带泪的艾里亚丝这么说,卡拉斯轻轻笑了笑后,终于肯停下脚步,对她回答: 「抱歉,你先逃吧。」 卡拉斯用了最后的力气说完,随即瘫倒在地。 他觉得好像听见远方传来咕咚一声,但无奈一半的脸都陷在泥泞之中,就是想动也动不了。 「──!──!」 尽管觉得艾里亚丝好像在喊叫著什么,但卡拉斯已经完全听不到声音。 他只感觉得到从天而降的雨水如滚水般灼热。 「快逃。」卡拉斯喃喃说道。 你先逃,我们晚点在城镇的旅馆会合吧。 在意识逐渐模糊之中,卡拉斯自觉对艾里亚丝这么说了。 至少要让艾里亚丝活下来。 因为…… 卡拉斯闭上了眼睛。 因为我是这么地喜欢艾里亚丝。 ★ 好香甜的味道喔。 这是什么食物的味道啊? 奇怪,怎么感觉好熟悉却又想不出来。 明明知道这味道是自己很喜欢的东西,却完全想不出那东西是什么。 还有,这里是哪里啊? 这里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身体动弹不得,感觉好像泡在很重很重的水里面。 即便脑中浮现很多念头,注意力还是一下子就被香甜的味道拉去。算了,管它这里是哪里。 只要能够一直沉浸在这香甜的味道里头就好了。 这香甜的…… 「咦?」 卡拉斯跳起来的瞬间,短短地大叫了一声。 他用尽全力转动脖子,以无法好好聚焦的眼睛,拚命地寻找那个存在。 当卡拉斯看见那个存在时,差点哭了出来。不过,他告诉自己,那是因为突然张开眼睛跳起来才会想哭。 「艾里、亚丝……」 「早、早安。」 艾里亚丝咽下一口口水,动作有些不自然地说道,然后轻轻伸出手。 「你……会不会不舒服?」 艾里亚丝的白皙手指碰到卡拉斯的脸颊时,卡拉斯感到身上一阵剧痛,不禁发出呻吟声。 随即,艾里亚丝一副像是触摸到火焰似的模样抽回手,然后一脸泫然欲泣地向卡拉斯道歉。 卡拉斯也伸手触摸自己的脸。 他发现脸部处处肿胀,手上也满是擦伤。 「哈哈哈!惨不忍睹。」 说罢,卡拉斯露出了笑容,整张脸也随之抽搐不已。艾里亚丝见状,原本担心的表情慢慢化为笑脸。她笑出声音,然后哭了起来。 「哇,啊,不……欸,别、别哭啊。」 卡拉斯慌张地抱住艾里亚丝双肩,并抚摸她的头。 他很讶异自己竟然下意识地做出这样的举动,同时也很高兴见到艾里亚丝完全没有露出厌烦的样子。 「我没事的,放心吧。嗯?」 卡拉斯安抚著抽抽噎噎地哭个不停的艾里亚丝说道。艾里亚丝先是点了好几次头,然后又哭了起来。 搞不太清楚状况的卡拉斯,只好先等待她哭完。 这时,卡拉斯总算开始注意起四周的景象。 他心想,这是哪里啊? 藉由从背后照进来的光线,卡拉斯看见眼前有一片长了薄薄一层青苔、像黑色木墙的墙壁。在光线所及的范围内环视四周一遍后,卡拉斯发现这里似乎是个洞穴,也看见脚边铺了满满的乾草。他目前至少能够确定的是,这里不是城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在卡拉斯这么想时── 「唔。」 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咦?」 卡拉斯勉强转身,结果身体因为艾里亚丝紧贴在他身上而失去平衡,整个人一下子往后倒了下去。 「好痛……」 说著,卡拉斯打算挺起身子。但因为即使往后倒下,艾里亚丝仍然紧贴在他身上,所以想动也动不了。再说,卡拉斯也有些舍不得改变现状。艾里亚丝看起来纤瘦,却意外的有份量。在她的压迫之下,卡拉斯保持仰卧的姿势,茫然地望著天花板。这时,那个存在突然跳进他的视野里,一张难以置信的面容倒映在他眼中。 「呵,抱歉打扰汝的愉快时光。」 「啊、啊、啊……」 「怎么著?起床的拥抱只有一人不够吗?」 卡拉斯让依旧爱捉弄人的话语从左耳进、右耳出,然后大声说出心中的话: 「赫萝小姐!」 「……不用这么大声,咱也听得很清楚。」 尽管看见赫萝不悦地皱起眉头,卡拉斯还是毫不在意地继续说: 「可、可是,为什么?那个,赫萝小姐您……」 「汝以为咱死了啊?」 赫萝露出一脸骄傲的笑容说道。那笑脸给人一种就算被杀,也绝对死不了的感觉。 即便如此,那令人竖起汗毛、彷佛石臼互撞似的声音,到现在仍清晰地萦绕在卡拉斯耳边。 卡拉斯一直以为赫萝肯定被咬死了。 「咯咯,听到了吗?」 赫萝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子时,光线忽然被遮住了。 卡拉斯完全不知应该如何形容这时受到的惊吓。 那头企图杀害他们的巨鹿,突然无声无息地在赫萝后方的洞穴入口现身。 理应已被卡拉斯刺伤的巨鹿之眼,看起来依旧如研磨过的黑曜石般美丽。巨鹿那大得惊人的眼睛与卡拉斯对上视线后,眨了一次眼,那或许是在打招呼吧。 『勇气……可嘉的……人类之子。好几百年……不曾这么……开心过了。』 巨鹿笨拙地说道,然后扭曲著嘴巴。 当卡拉斯察觉到那是巨鹿的笑容时,顿时感到胸口一热。 「该、该不会……!」 卡拉斯推开艾里亚丝的双肩,看见她脸上淌著泪,并且露出感到过意不去的表情。 「大笨驴,汝想责怪谁啊?」 被赫萝轻轻顶了一下头后,卡拉斯把视线移向赫萝。巨鹿此时已不见了踪影,或许是把头缩了回去。 「不过,鹿儿们因为太无聊,太过卖力地演出这点确实有些超乎预期。真是的,害咱想阻止都不好意思阻止。」 赫萝一副感到伤脑筋的模样笑著这么说时,远方传来短短一声咆哮。 卡拉斯心想,原来这一切都是赫萝一手安排好的。 得知真相后,他也开始觉得一切确实像是安排好的。 巨鹿踩下脚的动作明明很缓慢,闪躲木棒时却很敏捷。 可是,这么一来就表示巨鹿抬高脚时,艾里亚丝在底下露出的表情也是假的? 卡拉斯带著遭到背叛的心情看向艾里亚丝,结果再次被赫萝顶了头。 「在这种状况下,汝还怀疑那个啊?真是个大笨驴吶。」 赫萝这次很用力地顶了头,卡拉斯感到脑袋瓜一阵抽痛。 思考了赫萝的话语后,他觉得艾里亚丝当时的表情是真实的。 即便知道那是巨鹿在演戏,或许艾里亚丝还是真的感到害怕。 如果换成是卡拉斯,就算知道不会有危险,面对那气势十足的演技也会吓得腿软也说不定。 而且,看了艾里亚丝现在的表情,发现她好像真的觉得很过意不去。 看见艾里亚丝这样的反应,虽然不知道她与赫萝什么时候达成协议,但卡拉斯猜测应该是赫萝提出的主意。 卡拉斯这才明白,原来整个过程只有不知情的他单打独斗。 「咯咯,不过,汝表现得很英勇。嗯?」 赫萝蹲下身子,她用手肘倚著膝盖托起脸颊,不怀好意地笑笑。 她的视线看著艾里亚丝。 艾里亚丝擦了擦眼角,然后点了点头。 「对不起……我一直瞒著你……可是……」 说著说著,艾里亚丝又哭了出来。 卡拉斯的怒气已经全消了,他握起艾里亚丝的手说: 「算了,已经没事了。这不重要,你能平安无事就好了……」 「……嗯。」 然后,就在艾里亚丝点头的那一刻,泪珠随著滴答一声落下。这一幕让卡拉斯不禁感到心头一阵麻痒。 「啊!」 「唔?」 「那,追兵呢?」 「追兵?」 卡拉斯只抬起头发问,却听到赫萝这么反问,接著还看到她彷佛在说「糟糕」似的表情。 「该、该不会连这个也……」 「呵呵呵呵。」 赫萝笑了出来,尾巴还不停发出「啪唰啪唰」的声响。 卡拉斯把视线移向艾里亚丝,看见她再次露出感到过意不去的表情。 他原本支撑著头部的颈部霎时感到无力,脑袋瓜「叩」地一声撞上地面。不过,他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好了,不要一直待在这黑漆漆的地洞里睡觉,出来外面呗。外面可是人类很难得能亲眼目睹的森林圣域。」 赫萝站起身子,然后扭动脖子发出喀喀声响。 「森林圣域?」 「嗯,外面的景色堪称压轴呗?」 赫萝对著艾里亚丝说道,艾里亚丝用力地点了点头。 看她的反应,外面的景色似乎真的很壮观。 「太阳早就爬上山顶了。咱们就一边晒太阳,一边聊聊汝的英勇事迹,然后讨论接下来要怎么安排呗。当然了──」 赫萝叉起腰,甩了一下尾巴接续说: 「这得要是三人之旅。」 然后,赫萝不怀好意地笑笑,脚步轻快地离去。 看见赫萝平安无事,卡拉斯当然觉得高兴。 只是,想到未来的日子赫萝还有可能演戏骗人,他就不禁感到疲累。 不过,他还是想看看赫萝口中说的森林圣域。 森林圣域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呢? 「森林圣域啊。真的有那么壮观吗?」 在艾里亚丝的搀扶下,卡拉斯坐起身子问道。艾里亚丝迟疑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 「是喔……」 因为脑中浮现了一个想法,使得卡拉斯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不过……」 艾里亚丝说著,直直凝视著卡拉斯。 卡拉斯不禁感到胸口一痛,他知道胸口肯定不是因为受伤而疼痛。 现在的他知道胸口疼痛的原因。 「我比较想……看到海洋。」 听到艾里亚丝这么说,卡拉斯怎么可能忍住不笑。 他忘却脸颊的疼痛笑了出来,并点了点头。 艾里亚丝说完后,随即像在确认什么似地瞥了卡拉斯后方一眼。虽然觉得后方好像有谁对这里点了点头,但他并不在意。 或许有个爱管闲事、头脑聪明的人指示艾里亚丝这么说,但卡拉斯相信艾里亚丝说的话之中没有虚假。 因为存在卡拉斯心中的信念足以让他这么相信。 「那,我们走吧?」 卡拉斯握住艾里亚丝的手,并站起身子说道。 然后,就在卡拉斯转过身的那一刻,看见尾巴甩了一下,随即消失在洞外。 那是柔软蓬松、散发香甜气味的尾巴。卡拉斯不禁心想,要是赫萝因为过分捉弄人而主动道歉,那就要求赫萝让他再次睡在尾巴上。 因为睡在赫萝的尾巴上实在太舒服了。 卡拉斯转过身在心中这么嘀咕。 「咦?」 听到艾里亚斯这么反问,卡拉斯以为自己不自觉地说出内心话而吓一跳。不过,他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卡拉斯紧紧握住艾里亚斯的手,朝著充满阳光的洞外走去。 人家说「熊掌与鱼不能兼得」。 可是,一边是狼,一边是羊耶…… 「我可以猜猜你在想什么吗?」 从卡拉斯身后,传来了话中带刺的冷漠话语。 卡拉斯害怕得不敢回头。 取而代之地,他在视线前方难以描绘、如乐园般美景的阳光洒落处,看见一边晒太阳,一边竖起耳朵偷听的赫罗捧著肚子哈哈大笑。 # 苹果的红、天空的蓝 罗伦斯察觉到四周突然静了下来,于是抬起了头。 然而,温暖的阳光和城镇朝气蓬勃的喧哗声,依旧从敞开的木窗流泻进来。 怎么会觉得突然变安静了呢?这么想著的罗伦斯一边整理眼前的羊皮纸束,一边扭动脖子发出喀喀声响。 罗伦斯环视四周,寻找著变得安静的原因,很快地看见了那名少女。 少女坐在床上擦著嘴,而原因八成就是她。 「你从刚刚吃到现在啊……吃了几颗?」 少女──赫萝拥有贵族都羡慕不已的美丽亚麻色长发。她先是微微动了动在她头上,人类所不会有的动物耳朵,跟著屈指算了算后,缓缓回答: 「十……七、不对,十九呗。」 「还剩多少?」 这回,赫萝摇著会让皮草商垂涎三尺的尾巴开口回答。 不过,她的模样像只挨了骂的小狗。 「……八……」 「八?」 「八十……一。」 听到罗伦斯叹了口气,赫萝马上换了个表情瞪向罗伦斯。 「咱说过会全部吃完。」 「我可什么都还没说。」 「那这样,汝叹完气打算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罗伦斯说: 「你吃得完吗?」 虽然感受得到赫萝的尖锐视线,但罗伦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重新面向前方。在他打算用绳子捆起羊皮纸束时,想起自己的左手受了伤。 前几天发生骚动时,不够机灵的罗伦斯被人用刀子刺伤了。 不过,多亏发生这场骚动,让他与旅途中偶然相遇的赫萝,建立了用金钱买不到的关系。 这么一想,就觉得左手受伤很值得;罗伦斯在心中这么嘀咕,从椅子上站起来。 房间角落放了四只木箱,木箱里装著确实可以用「堆积如山」来形容的苹果。因为请款书上写了「苹果一百二十颗」,所以加上今天吃的,赫萝总共吃了三十九颗。 就算赫萝再怎么喜欢吃苹果,想在烂掉前全部吃完,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没必要为了这种事情意气用事吧?」 「咱没有意气用事。」 「真的吗?」 听到罗伦斯又这么问了一次,据说走过比他多了几十倍岁月、寄宿在麦子里且能够随意控制麦子丰收、高龄数百岁的巨狼化身,此时就如同她的外表般,像个小孩子一样别过脸去。 然而,就这么别著脸沉默了一会儿后,赫萝终于还是无力地垂下了狼耳朵。 「……老实说……咱有点腻了……」 因为知道如果笑出来,赫萝绝对会生气,所以罗伦斯一脸同意地说:「我想也是。」 「不管你有多爱吃,这数量也太多了。」 「不过……」 「嗯?」 「不过,咱绝对会吃完。」 赫萝没有露出慑人的目光,而是一边投来像是抱著雄心壮志似的目光,一边如此说道。 虽然突如其来的变化让罗伦斯不禁感到惊讶,但很快地察觉到赫萝的心情。 赫萝在未徵得罗伦斯的同意下,擅自用他的名字买了一百二十颗苹果。这数量绝不算少,而苹果也绝不算是便宜的水果。 然而,赫萝这么做并非为了自己的利益或欲望。 或许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为了令两人之旅能够继续下去,让赫萝大手笔地浪费罗伦斯的金钱是必要的。 两人之所以结伴旅行,是因为赫萝原本被束缚在一个盛产麦子的村落,她为了回到北方的故乡,便拜托罗伦斯为她带路。 然而只靠单纯的理由,往往不够令事物得以运转。 对于赫萝买了苹果一事,罗伦斯一点儿也不生气。事实上,赫萝买的还不只有苹果,她甚至擅自买了一身相当高级的衣服。即便如此,对罗伦斯而言,赫萝的这般举动仍然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 只是,就算彼此在这方面都已有了默契,擅自签下合约的赫萝,似乎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负一些责任。 罗伦斯并非为了玩乐而旅行、游手好闲的贵族公子;而是为了赚钱,每天都得奔走风尘的旅行商人。 赫萝一定是明白这样的状况,才会自觉要负一些责任。 赫萝自称是贤狼。 话虽如此,但她还真是一只爱操心的狼;这么想著的罗伦斯都快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过,你也不用这么拚命啦。」 罗伦斯从堆积如山的苹果堆里拿起一颗苹果,继续说: 「一直吃新鲜苹果,再怎样也会吃腻吧。其实苹果可以有很多种吃法的。」 然后,罗伦斯正准备咬一口外皮吹弹可破、肥硕饱满的苹果,却被赫萝用眼神制止了。 尽管眼前有吃都吃不完的苹果,赫萝似乎还是不愿意与别人分享。 「如果你有灭亡的一天,那元凶肯定就是苹果。」 罗伦斯笑著丢出苹果。赫萝一接住,立刻一脸不悦地咬了一口。 「那,汝说有很多种吃法是哪些吃法?」 「这个嘛,比方说拿来烤。」 赫萝拿开嘴边的苹果,凝视罗伦斯好一会儿后,露出不快的眼神说道: 「想捉弄咱是吗?那汝应该做好心理准备了呗?」 「你引以为傲的耳朵不是能够辨别人类的谎言吗?」 听到罗伦斯这么说,赫萝的耳朵像被人用手指弹了一下似的直直竖起,然后一脸不甘心地呻吟说: 「拿苹果来烤……咱实在无法想像。」 「哈哈,我想也是。我说的拿来烤不是串在树枝上直接火烤,而是像烤面包一样放进面包窑里面闷烤。」 「唔。」 光听到描述,赫萝似乎很难想像那画面。她一边咀嚼苹果,一边倾著头。 「你吃过苹果做成的派吗?」 对于这个问题,赫萝也摇了摇头。 「这样啊。应该拿实物给你看比较快,只可惜现在没有。就是烤过后,苹果会变成软绵绵的。形容得恶心一点呢,就像快要烂掉、糊成一团的感觉。」 「喔。」 「不过,就像快要烂掉的水果最好吃的道理一样,烤过的苹果也好吃得不得了。吃了新鲜苹果不是可以止渴吗?可是烤过的苹果就会因为太甜,吃了反而口渴。」 「唔……喔。」 赫萝故作镇静地说道,但尾巴好不忙碌地左右甩来甩去。 虽然赫萝平时总是靠著她机灵的头脑和嘴巴玩弄罗伦斯,但一提到食物,她可就没辄了。 而且,就算嘴上逞强,她的耳朵和尾巴还是会表现出最真实的心情。 「反正呢,苹果本来就很好吃,所以不管怎么料理都好吃。不过,一直吃甜的也会腻吧?」 赫萝的尾巴突然停止甩动。 「咸味十足的肉跟鱼,哪个好?」 她没停顿半秒地回答: 「肉!」 「那这样,晚餐就──」 罗伦斯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因为他与跳下了床,急忙准备穿起长袍的赫萝对上了视线。 「你现在就要去了啊?」 「不去吗?」 已经吃了那么多苹果,赫萝娇小的身体怎么还有办法塞下其他东西?虽然罗伦斯觉得难以置信,但随即想起,赫萝的真实模样是一只能够把罗伦斯整个人吞进肚子里的巨狼。 虽然不愿意去想,但赫萝的胃容量似乎和她变回原形时一样大。 「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吃得完那些苹果吗?」 「听汝刚刚说了那么多,咱更有信心了。放心呗。」 赫萝迅速穿上长袍,跟著缠上腰带,转眼间已经做好出门的准备。 虽然中午刚过不久,但罗伦斯决定乖乖死心。 因为他知道不可能说服得了赫萝。 「没办法,反正我刚好要办点事情,那就走吧。」 「嗯。」 不管有没有可能说服得了,只要看见赫萝点了个头,露出少女般的天真笑容,罗伦斯就拿她没辄了。 以一个从十八岁就独自行商了七年的孤单男人来说,看见这般笑容后,怎么可能事到如今还出尔反尔。 看著赫萝留下比苹果更甜的甜美笑容,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朝向房门走去的背影,罗伦斯脑中浮现这样的想法。 不过,万一被赫萝发现他这样想,肯定又会遭到一番捉弄。 罗伦斯轻咳一声,也跟著做好外出的准备,并准备追上赫萝时,突然停下了脚步。 因为罗伦斯发现赫萝打开房门后,就用一副开心的表情看著他。 「偶尔露出那样的笑容也不错呗?」 罗伦斯当然知道赫萝是为了换换口味不想再吃苹果,才会露出那样的笑容,只是赫萝那坏心眼的本性,实在让他忍不住想摇头叹息。 跟在赫萝后头走出房间后,罗伦斯对著自大的狼女反击说: 「你真是狡猾得一点都不可爱。」 赫萝一副受不了罗伦斯的模样,回头说道: 「汝希望咱说汝可爱啊?」 罗伦斯耸耸肩表示投降,而赫萝则是笑得乐不可支。 河口城镇帕兹欧位于斯拉乌德河的中游,在此处处可见拥挤的人潮。 明明没有举办祭典,也不是在准备战争,却有很多人慌慌忙忙地穿梭其中。 街上可见牵著家畜的农夫、背著商品的旅行商人,以及穿著整洁、看似出来帮主人买东西的小伙子,还有或许是很久没有走入人群,站在人潮之中一脸困惑的修道士身影。 就像俗话说「只要有三条路交叉,就会出现市集」的道理一样,城镇里交错著无数条道路,还有多过道路数量的各种访客穿梭其中。 不过,想必没有人会料到有一个非人类的狼女混在人潮之中吧。 「更何况她的外表怎么看都像个修女。」 「唔?」 赫萝回过头,回应罗伦斯的自言自语,嘴里还咀嚼个不停。都已经吃了那么多苹果,赫萝一看到卖葡萄乾的摊贩,就立刻露出博人同情的乞怜眼神,要罗伦斯买给她吃。 「我是说不敢想你的餐费会花掉多少钱。」 「哼。那,咱看起来像个修女有什么不方便吗?」 明明听得很清楚,方才还刻意反问,赫萝这般坏心眼的表现让罗伦斯不禁露出苦笑。 「就旅行而言不会不方便,应该说反而更方便。」 「喔。不过是有没有披上长布的差别而已,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状况。人类的世界果然还是这么奇怪吶。」 「狼如果披上羊皮,也会有比较方便的时候吧?」 赫萝思考了一会儿后,看似开心地笑著说: 「如果披上兔皮,像汝这种人很快就会掉进陷阱呗。」 「若是如此,我就会在陷阱里放苹果。」 看著嘟起嘴巴,继续咀嚼葡萄乾的赫萝,罗伦斯忍不住笑了出来。 在罗伦斯的行商生活中,他开口不是自言自语,就是与人商谈。像这样的互动,是他之前所无法拥有的乐趣。 况且,如果谈话对手和自己旗鼓相当,那更是乐趣无穷。 「总之,还是有不方便的时候。尤其是对你而言。」 「嗯。」 赫萝似乎光是听语调,就能立即判断对方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说话。她走在罗伦斯身旁,没有玩闹地再次仰望罗伦斯。 「如果修女太明目张胆地在大白天里喝酒,会惹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就算酒吧的人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喝酒时也要时时刻刻挂念这件事,你说这样感觉会好吗?」 「嗯,这样就像在随时可能断掉的吊桥上喝酒一样。」 赫萝能够在瞬间做出这样的比喻,不禁让罗伦斯感到佩服。 「而且,世上很多城镇都有各种不同的风俗民情。尤其是到了北方,在有些地方还绝对不能打扮成修女。」 「那要怎么办才好?」 「至少带著一套看起来像城镇女孩的衣服,会比较安全吧。」 赫萝顺从地点了点头,跟著把剩下的葡萄乾全部塞进嘴里。 「既然这样,要不要在吃饭前先买好衣服吶?要是心里惦念著没办好的事情,饭也会变得难吃呗。」 「感谢你的善解人意,让我省掉很多解释的时间。」 「汝以为咱会要求先吃饭喝酒啊?咱没有离谱到那么爱吃东西。」 看见罗伦斯一副彷佛在说「谁知道」似的模样耸耸肩,赫萝感到无趣地舔了舔手指。 「哼。汝都这么体贴咱了,咱当然要顺著汝的意思。」 赫萝没有看向罗伦斯。她直直看向道路前方,语调沉稳地说罢,随即露出淡淡的笑容叹了口气。 「为了买件衣服,搬出这么夸张的理由。汝以为咱会没发现吗?」 罗伦斯用手摀住了嘴巴,但这么做不是因为他差点惊讶地发出声来。 他是因为感到有些难为情。 「呵。不过,咱就不客气地让汝买衣服给咱好了。毕竟冷飕飕的冬天就快到了吶。」 「我是觉得你客气一下比较好。」 赫萝像个捶打了他人的淘气小鬼似地,露出了自觉得意的笑脸,随即她动作迅速地扣住罗伦斯的右手手指。 罗伦斯知道赫萝是以自己的方式在替他担心荷包。不过,身为一个男人经常让对方替自己担心荷包,未免也太难为情了。 还有,贤狼似乎早就识破了罗伦斯的内心挣扎。 看来想要走在赫萝前面,凭罗伦斯的经验还差得远了。 「天气冷得咱手发冰吶。」 罗伦斯当然不会打从心底相信赫萝这句话。 不过,商人都是靠著扯谎在做生意。 「是啊,天气很冷。」 「嗯。」 明明彼此都知道是谎言,罗伦斯却觉得比说出真话更加难为情。 两人在人群杂沓的街上,共享著藏在谎言深处的小小秘密。 这种感觉比顺利完成生平第一笔大生意,把表面刻有头戴月桂树女王肖像的金币收进荷包时更痛快。 「啊。」 然而,沉醉在这般思绪当中的罗伦斯突然察觉到一件事,把他从甜美梦境中拉回烦嚣喧闹的街上。 「怎么著?」 「没……钱。」 赫萝先是一脸呆然,接著她没有浮现受不了的无奈眼神,而是用带著鄙视意味的目光盯著罗伦斯。 说了半天,赫萝在这方面还是跟随处可见的城镇女孩没什么两样。 当城镇女孩得知原本以为人家会买东西给她却不能买时,就算那样东西有多么地不重要,也会变得比商人更执著。 这是罗伦斯经历七年行商生活学习到的一件事。 「不过,为了名誉我得先说清楚,我说的没钱不是你想的那种没钱。」 「嗯?」 「我的意思是没有零钱……」 罗伦斯一边说,一边打算拿出怀里的荷包时,想起左手受了伤而不能动。 虽然有些可惜,但罗伦斯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松开赫萝的手。 「没错,果然没有。」 解开装有货币的皮袋确认后,罗伦斯这么说。 「俗话说大能兼小。又不是没现金,是呗?」 「俗话又说,杀鸡焉用牛刀。你上次要买面包时,我不是也说过了吗?」 「唔,找钱的问题啊。」 「看来要先去换一下钱。不然要是在服饰店里掏出金币,不知道老板会摆出多臭的脸。」 「嗯……可是,汝啊。」 罗伦斯重新绑上皮袋口,把皮袋缠回腰上时,赫萝主动搭腔。 「金币的价值真有这么高吗?」 「嗯?那当然啊。比方说我腰上的卢米欧尼金币就能够换到三十五枚左右的崔尼银币。如果不投宿旅馆也不喝酒地节俭过活,一枚银币要活七天绰绰有余。你想想看,这样的三十五倍价值会有多高。」 「……的确很有价值。可是这样的话,收到金币也不会头痛才对啊?」 罗伦斯看向走在身旁的赫萝,也猜到她接下来会说什么。 「衣服跟苹果不一样,应该是用金币一枚或两枚来计算的东西呗?咱买这件衣服时,店家也说要两枚金币。」 据说民众会化身为暴徒袭击富裕贵族的住家,很多时候是因为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罗伦斯心想所谓「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一定就是像赫萝说的这句话,不禁露出苦笑。 「你以为我会买很多件这么贵的衣服给你啊?如果每件衣服都这么贵,城里有一大半的人都得光著身子了。」 一件长袍竟然要价两枚金币,服饰店老板在写请款书时,一定也半信半疑地在猜测赫萝到底有没有办法付钱。更不可思议的是,服饰店老板竟然没有要求在公证人见证下签订合约。 而且,赫萝不只买了两件这么贵的长袍,还自己配了丝质的腰带。 不过,服饰店老板可能以为赫萝是某处贵族私设的修道院修女,所以才不觉得她是在恶作剧的小孩子。 「唔……这件有这么贵啊……」 说著,赫萝一边捏著披在身上的长袍,一边垂下了头。不过,罗伦斯怎么可能不知道赫萝是故意装可怜。 「没错。所以,以后只能买很寒酸的衣服。」 赫萝听了立刻嘟起嘴巴,一副感到无趣的模样抬起头说: 「咱是约伊兹的贤狼吶。贤狼怎么能够穿寒酸的衣服,这有损咱的名誉。」 「可是人家说,真正的美女不管穿什么都好看。」 赫萝说不出话来而用力压低下巴,尽管动脑思考了好一会儿,似乎还是没找到反驳的话语。 结果她像个闹起脾气的小孩子似地,打了一下罗伦斯的右手。 「可是,要换钱啊……」 罗伦斯想到要换钱而轻轻叹了口气,根本没有理会赫萝。 把金币兑换成银币时,除了必须支付金额不算少的手续费之外,重点是会让人有种把金币拱手让人的落寞感。 有人开玩笑地说,商人是因为爱上金币才会努力赚钱,而罗伦斯觉得这样的形容不尽然是玩笑话。 然而,罗伦斯此刻面临的不是这个问题,而是更大的麻烦。 在城镇兑换货币时,一定会去找熟悉的兑换商兑换。如果去找第一次交易的兑换商,百分之百会遇到诈骗而亏损。而且,一般认为这亏损的金额算是一种税金,所以也无法举发兑换商。面对这样的状况,兑换商公会的主张是「如果不想被诈骗,就想办法变成兑换商的熟客」。 罗伦斯当然有熟悉的兑换商,所以也不用担心这方面的问题。 他担心的是完全不同方面的事情。 这个问题就是,罗伦斯熟悉的兑换商是个好色的家伙;罗伦斯曾经带著赫萝去找过他一次,结果他一眼就迷上了赫萝。 而且,赫萝还表现得有些高兴的样子。 那也就算了。但没想到,赫萝还很乐见罗伦斯因为没出息的雄性习动作祟,看见她与兑换商交谈甚欢而心烦意乱的模样。 可以的话,罗伦斯真的很不想带著赫萝去找兑换商。 「换钱啊。这么一来……喔~」 这时,直觉敏锐的赫萝察觉到罗伦斯的心态,一改态度地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那么,汝啊,快点把事情办一办呗。咱想快点喝到酒吶。」 赫萝拉起罗伦斯的手,在热闹的大街上跨出步伐。 罗伦斯此刻的心情,比面对再困难的商谈时都还要复杂。他叹了口气,看著那只柔软的手,不禁暗自诅咒起其主人的坏心眼。 「以今天的行情,一卢米欧尼正好可以兑换三十四枚崔尼银币。」 「手续费呢?」 「支付路德银币就收十枚,崔耶铜币就收三十枚。」 「那我支付路德银币。」 「遵命。那么……这些是您兑换的银币。唉哟,请小心。掉在地上的东西如果被人捡去,就会变成那个人的所有物喔。」 说著,兑换商细心地把银币放在对方的手掌心上,然后像在对待小孩子似地,用双手包住放了银币的手掌心。 虽然罗伦斯递出了一枚卢米欧尼金币,但兑换商还是不肯松开包住对方手掌心的双手。 不仅如此,兑换商甚至没瞧过罗伦斯一眼。 「怀兹。」 喊了对方的名字后,他总算才把视线移向罗伦斯。 「干嘛啦?」 「我才是客人吧。」 因为两人的师父彼此非常熟识,所以罗伦斯与兑换商怀兹的交情已久。怀兹一副再刻意不过的模样叹了口气,然后用下巴指著兑换台说: 「把金币随便放在台子上。你没看到我现在很忙吗?」 「你到底在忙什么?」 「看也知道啊,我正忙著别让这位姑娘不小心掉了银币。」 紧包著赫萝的手不肯放的怀兹一说完,便露出笑脸面向赫萝。 赫萝也没好到哪里去,她一副害羞又显得开心的模样低下了头,看得罗伦斯都快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明明是怀兹与赫萝两人都演戏演得太夸张,在这里唯一正经的罗伦斯,却反而像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局外人。 「可是,先生啊。」 这时,赫萝突然开口说话,怀兹立刻露出认真的表情,展现如精悍骑士般的神情。 「咱的手似乎拿不住这么多银币。」 在罗伦斯说出「那当然啊。」之前,怀兹抢先回答: 「喔~赫萝小姐,就是因为这样,才需要我的手啊。」 赫萝先是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跟著一脸悲伤地说: 「可是这样的话,先生这么重要的双手就做不了其他事情。」 怀兹摇了摇头接著说: 「如果你的手拿不住银币,我会很乐意奉上我的双手。不过,我不会因为这样而觉得困扰。因为我相信,我内心这股张开双手都抱不住的灼热爱意,赫萝小姐一定会接受的。」 赫萝像个害羞的贵族女孩一样稍微别开脸,怀兹则是露出真挚的目光凝视著赫萝。 让人鸡皮疙瘩掉满地的台词,加上让人忍不住想要赏他们巴掌的肉麻互动。 虽然这些是短剧的必备元素,但看著两人彷佛事先排演过似的演出,罗伦斯有种见识到何谓默契十足的感觉。 一股不是滋味的心情在他内心升起,怎么样也控制不了。 所以,他终于忍不住泼了冷水。 「银币放进袋子、金币放进箱子,手上只能握住粗糙的铜币。你忘记这句话了吗?怀兹?」 成为兑换商的徒弟时,师父一定会最先教导这句话。这在货币市场里,可谓基本知识中的基本知识。 想要破坏怀兹的兴致,没什么比这句话更有用了。 不出所料地,怀兹总算松开赫萝的手,然后搔了搔头说: 「真是的。竟敢独占这么漂亮的女孩,也不怕被神明惩罚。你没听过『要懂得分享好东西』这句话吗?」 「你要我分给你啊?」 罗伦斯解开皮袋口,一边把赫萝手上的银币收进皮袋,一边说道。原本轻轻笑著的赫萝,也面无表情地瞥了罗伦斯一眼。 「兑换台上没有借贷关系,只有让渡与否。」 怀兹露出不像在开玩笑的认真眼神说道。罗伦斯把最后一枚银币收进皮袋后,对著怀兹露出笑容说: 「连这家伙欠我的债务也会一起让渡,这样你也可以接受吗?」 「唔。」 说著,怀兹压低了下巴。 在那之后,他露出有些后悔自己听到牵涉到金钱的话题后,不小心恢复本性的表情。 然而,怀兹毕竟是很懂得处理这种场面的人。 他立刻露出悲伤的表情对著赫萝说: 「我没办法用价格来衡量你的重要。」 尽管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出来,赫萝还是带著充满戏剧性的肢体动作回答: 「咱心中的秤子现在还一直摆动个不停。不过,绝对不会因为金币的重量而倾向一边……」 「我明白,这是一定的。」 说著,怀兹打算再次握住赫萝的手,赫萝却闪过他的手说: 「怎么可以触碰摆动不定的秤子吶……先生,死相啦。」 听到这句酒吧女孩会用来责备醉客的话语,怀兹露出了色眯眯的表情,连同样身为男性的罗伦斯也都快看不下去了。 罗伦斯一边在心中告诫自己绝对不要变成怀兹这样,一边夹杂著叹息声,为这场三流短剧拉下了布幕。 「好了,差不多该走了。」 「啊,喂!罗伦斯。」 「嗯?」 「你特地来兑换金币,是要去买东西啊?」 「是啊,我们要去北方,所以要买一些衣服什么的。」 怀兹的视线在空中游走了一瞬间。 「现、现在要去买吗?」 「是啊……」 罗伦斯说著看向赫萝,结果发现赫萝看似开心地笑了。 就算不像赫萝那么懂得识破他人心声,罗伦斯当然也知道怀兹在想什么。 「越晚买,价格就越高,不是吗?所以我尽可能想在今天买好东西。」 「唔……」 虽然怀兹一副恨不得马上关店,与罗伦斯两人一起去买东西的表情,但他肯定有著无法取消的行程。 为了报自己没几分钟前才被当成局外人的仇,罗伦斯说了句:「那我们先走了喔。」并准备转身离去。 然而,赫萝在这时从旁插嘴说: 「太阳下山后,兑换商还要工作吗?」 在那瞬间,怀兹脸上像是写著「我找到头绪了」这几个字,扑向前说道: 「兑换商如果在太阳下山后还拿天秤起来秤,那等于是诈骗。而我当然不是那种人。」 「汝啊,听到了吗?」 听到赫萝这么说,罗伦斯当然没办法再坚持继续满足自己的小小复仇心。 而且,他本来就打算约怀兹一起去。 因为过著旅行生活的旅行商人,能够在晚上一同喝酒的好友少之又少。 「买完衣服后,我们会先去酒吧。如果你工作结束后有空,就过来吧。」 「那还用说吗?我的好兄弟!那,是去老地方的酒吧吗?」 「我可不想在不熟的酒吧喝醉,那太可怕了。」 「好!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去,马上就去喔!」 怀兹的这句话几乎是对著赫萝而说。周遭的兑换商们就算看见怀兹这副德性,也一副彷佛在说「又来了」似的模样毫不在乎。即使罗伦斯两人已经离开他的摊位,怀兹还是站起身子不停地挥手道别。 或许是觉得怀兹的样子很有趣,赫萝也面向怀兹不停挥手,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才停下来。 走完密集排列著兑换商和金属工匠地摊的整座桥面,赫萝才总算面向前方。 「呵,果然如预想的一样有趣。」 听到赫萝像喝到好酒时一样的说法,罗伦斯除了叹息,做不出其他反应。 「别让他太信以为真,不然到时候会很伤脑筋的。」 「伤脑筋?」 罗伦斯听过很多美丽修女踏上巡礼之旅,结果回来时的人数比出发时暴增许多的趣闻。 「因为会被人缠著不放。」 「咱早就被人缠著不放了。」 看到罗伦斯哑口无言,赫萝坏心眼地露出一边尖牙笑笑。 「那家伙和汝不一样,他知道这只是在逢场作戏。虽然捉弄汝也很有趣,但咱偶尔还是想跟有智慧的雄性玩闹。」 虽然脑中浮现很多想反驳的话语,但罗伦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想到自己对于商谈以外的事情完全没辄,他不禁觉得自己很没出息。 「咱们彼此都知道是在逢场作戏,汝就别这么认真好吗?这样换咱会不好意思吶。」 看见赫萝做作地用手按住脸颊说道,罗伦斯也只能露出极其不悦的表情。 「不过,虽然那个叫什么怀兹的家伙比汝还会说话好几倍,但咱活了这么久,所以咱知道嘴巴说出来的话最不可靠了。汝在商场里打滚,不会不懂咱的意思呗?」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罗伦斯感到有些惊讶,他发现赫萝脸上虽然挂著笑容,美丽的琥珀色眼睛却不带什么笑意。 赫萝在并非出自本意的状况下,被村落的土地束缚了很长一段岁月,还被迫当什么麦子的丰收之神。仅管村民们异口同声地赞颂赫萝,却用铁炼套住赫萝脖子,不让她离开村落。没想到到了最后,村民发现赫萝不再有用处,还无情地翻脸不认人。 罗伦斯这么一想,不禁觉得赫萝的话语很沉重。 不过,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觉得赫萝若无其事伸来的手如此地温暖。 「是啊。毕竟只要是对自己有利,我也一样愿意扯一大堆谎。」 「不过,对咱没用就是了。」 罗伦斯看出赫萝骄傲地摆动著兜帽底下的耳朵,忍不住笑了出来。 「好了,我们去买衣服吧。」 「嗯。」 什么样的衣服会适合赫萝呢?罗伦斯拚命地伪装镇静,就怕被赫萝识破他的想法。 基本上,像赫萝先前买的那种一件要价一、两枚金币的衣服,都是全新的服装。 然而,城镇里很少有人会穿全新的衣服。 一件衣服订做好后,会被一直穿到破洞或磨破;就算变得破烂不堪,这件衣服也会以二手衣卖出,再经过一番整理重新变回商品。富裕商人订做的衣服变成二手衣后,身价还不错的商人会买来穿;身价还不错的商人穿旧了后,再给男仆穿;男仆穿旧了后,会卖给刚入门当徒弟的工匠,或是捐赠给几乎光著身子旅行的修道士。 最后,这些人都穿旧了的衣服会被收集破布的人收走,再卖给纸商人当材料。 想知道一个人的社会地位有多高,只要看他位于这种淘汰过程中的哪个位置,就能够一目暸然了。 事实上,花得起两枚金币订做衣服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罗伦斯自己订做的衣服也只有前几天发生骚动时,被赫萝穿破的那一套而已。 真不知道赫萝到底了不了解那套衣服的价值。 当两人来到衣服淘汰过程中,位于相当低阶位置的二手衣摊贩前面时,赫萝明显露出不满的表情。 「嗯……」 赫萝嘴里溜出不知是叹息,还是嘀咕的声音。她手上拿的,是想必用了熬煮树皮而得的汁液染过色的茶色衣服。 不过,从那衣服的颜色看来,要说那是经过反覆清洗,最后仍然洗不乾净的脏衣服颜色,也不会有人起疑。因为那衣服看起来实在太像破布了。 「这件四十路德。以这样的价位来说,这件很耐穿的。」 赫萝含糊地点头回应店老板的说明,把衣服放回陈列架上,从摊贩前方往后退了三步。 赫萝的举动想必是在传达自己「没看到喜欢的衣服」的意思,看见她的举止,罗伦斯不禁苦笑,心想这简直就是贵族女孩的行为嘛。 「老板,我们打算去北方,可以拜托您随便搭配两人份厚度够又便宜的装备吗?」 「您的预算是?两枚崔尼银币。」 「好的,包在我身上。」 这个时期贩卖的衣服不是日常生活中穿的衣服,而是为了御寒、如麦杆堆般硬邦邦的衣服。这样的衣服不会以颜色或款式为第一考量,只要能够维持住衣服外形,尽量使用厚重的布料,再加上不会冒出虫子,那就谢天谢地了。 这类商品是由以穿著厚重装备、从北方来到南方的人卖出,再由即将前往北方的人买入。 赫萝方才拿在手上的破烂衣服,一定也往返南北好几年了。 这类衣服不是以一件多少钱,而是以一堆多少钱来计价。 「上、下身搭配再附上两条棉被,这样您意下如何?」 「这个嘛……您应该看得出来我是个旅行商人吧。关于这次的行商之旅,我在这里找到了配合往来的商行。不瞒您说,那家商行是米隆商行。」 听到城里数一数二的商行名称,店老板的脸颊抽动了一下。 「还有,我将来会一年拜访这里好几次吧。」 这类二手衣店的老主顾,是以手头宽裕的旅行商人为主。 如果这个老主顾能够频繁来到城里,那更是好得没话说。 二手衣生意的利润好坏,并不是把衣服价格抬得越高越好,而是卖得越多越好。因此,店老板听到罗伦斯的话语时,脸上浮现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子啊,我明白了。那么,就多加上这件外套,再附送一条棉被好了。当然了,这些商品都经过烟熏处理,保证两年不会冒出虫来。」 虽然那外套到处都是补丁,棉被也像压扁再晒乾的面包一样硬邦邦的,但如果到了北方才调度这些东西,价格可就没这么便宜了。 罗伦斯一副很满意的模样点点头后,伸出了右手。 握手的同时完成合约签订后,店老板马上拿起麻绳,开始忙著捆包衣服。 眺望著店老板忙于打包的模样时,罗伦斯忽然被人拉了一下衣角,于是回过头去。 不出他所料,赫萝果然是一脸不悦的表情。 「不是来买咱的衣服吗?」 「是啊,怎么了?」 罗伦斯一副「这还用说吗?」的模样回答后,赫萝脸上瞬间少了生气。 他看得出来,赫萝尽管只对梳理尾巴感兴趣,还是挺期待买衣服的样子。 不过,她脸上的表情就有如浪潮般,退去时浮现的是失望之情,再次冲来时则是带来了愤怒的神色。 「汝的意思是……要咱穿那些衣服?」 「要是你觉得那件长袍就够暖和,你不穿我也不介意啊。」 不知道是担心被店老板听见,还是纯粹因为太过生气,赫萝用力把罗伦斯的衣角往下拉,跟著像在低吼似的压低音量说: 「如果汝是在气咱擅自花了汝的钱,就直说啊。咱可是贤狼赫萝吶,咱不仅头脑好、肚量大,鼻子更是敏锐。要是穿上那种东西,咱的鼻子会扭在一起。」 「多吃一些苦头,说不定就能改掉你那扭曲的个性呢。」 罗伦斯当场被赫萝捶了一下胸口,他一边轻轻咳嗽,一边决定不要再捉弄赫萝了。 「别生气啦,让我来解开谜底吧。」 罗伦斯以手势制止就快露出尖牙低吼的赫萝,然后对著正在出力绑紧衣服的店主人搭腔说: 「老板,我有点事想跟您商量。」 「喝~~搞定。啊?」 「有没有好一点的女装?」 「女装啊?」 「我要在北方城镇穿也不会突兀的女装,然后适合这家伙的尺寸。」 「这家伙」指的当然是赫萝。 店老板毫不客气地打量著赫萝,跟著也瞥了罗伦斯一眼。 此刻店老板肯定是在脑中快速计算著利益得失。 他当然会考虑到罗伦斯的荷包饱不饱满,甚至还会猜测赫萝与罗伦斯的关系,以及罗伦斯愿意为赫萝花多少钱。 还有,店老板也会大略盘算,如果这时只要以还算便宜的价格,把私藏的好货卖给罗伦斯,表现出愿意与罗伦斯打好关系的诚意后,未来能够带来多少利益。二手衣生意的客源虽多,但店家的竞争对手也很多。对店家而言,能够多一个会因为行商之旅而频繁来到店里光顾的顾客,是非常了不得的事情。 明明打算来买赫萝的衣服,却来到卖一堆堆衣服的摊贩是有原因的。 只要看到赫萝身上穿的长袍,就是小孩子也能够立刻看出那是高级品。带著身穿高级品的人,来到贩卖便宜二手衣的服装店,就等于拿著牛刀准备杀鸡。 交易的基本原则,就是立于比对手有利的地位。 「明白了,请稍候。」 店老板用著比捆绑马饲料还要粗鲁的动作,把衣服和棉被捆在一起后,「咚」的一声放在摊贩的陈列架上,随即向后方的商品堆伸出手。 这类摊贩的生意窍门在于「快速进货、快速脱手」。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就是采买来路不明的商品,也不会有所踌躇。 也就是说,商品里头会有很多赃货,其中也夹杂了颇为高档的衣服。 想要挖宝,这类商店是最好的选择。 「这件怎么样呢?这是某位商家换季时拍卖的衣服。」 说著,店老板拿出一件带领衬衫和一条长裙,上下两件都染成了蓝色。 只要穿上这套服装,再配上漂亮的白色围裙,然后挺直背脊,转眼间就能够化身为名门世家的女仆。这两件衣服既没有褪色,袖口也没有磨损,很可能是赃货。 不过,就算是高级品,赫萝也不见得看得上眼。 这么想著的罗伦斯朝向赫萝一看,发现她果然一副意愿不高的样子。 「您好像不太满意的样子呢。」 「咱不喜欢这种太刻意的衣服。」 如果赫萝是生在贵族世家的女儿,应该会因为喜欢穿甲冑胜于漂亮衣裳,而成为邻近地区谈论的对象吧。 「咱喜欢简单一点、方便穿脱的衣服。」 听到赫萝的话语,罗伦斯与店老板互看一眼后,笑了出来。 女子光是脱衣服脱得快,就非常有魅力。 「如果是这样……」 店老板转过身说道,再次在衣服堆里寻宝。 如果要方便穿脱的衣服,那最好是像长袍那样,只要披在身上就好的衣服。 在这类衣著当中,有能够让赫萝看起来像个城镇女孩的服饰吗? 罗伦斯一边这么思考,一边注视著店老板的背影。这时,他的目光忽然停留在一样东西上。 「老板,那件呢?」 「啊?」 店老板两手拿著薄外套回头,然后顺著罗伦斯指的方向看去。 看到的是── 柔软皮革做成的茶色披肩。 「原来如此。您会看中这件,真是好眼光。」 虽然有一半埋在衣服堆里,但店老板动作轻柔地把它给拉了出来,如罗伦斯所料,那果然是一件披肩。 「这件是某位贵族大人穿过的上等货呢。」 罗伦斯看向赫萝,没有理会店老板的说明到底是临时扯谎,还是实话实说,结果发现赫萝似乎不讨厌的样子。 「这件皮革经过细心鞣制,您看,这收边处理做得很好,就算用力拉扯也不会绽开来。还有,最值得一瞧的就是这布钮扣。只要披上这件披肩,然后戴上……这条……嘿咻!戴上这条为贵族大人家的佣人们专门订做的三角头巾,肯定能够摇身一变成为城里的招牌女孩。」 店老板一边夸张地做说明,一边把披肩连同三角头巾递给罗伦斯,罗伦斯先稍微看了一下,才递给赫萝。 赫萝用鼻子轻轻嗅了嗅后,嘀咕了句:「兔子啊。」 「你怕会忍不住想吃掉啊?」 听到罗伦斯这么说,赫萝没出声地笑笑,然后抬起头说: 「咱喜欢这件。」 「老板,这位小姐说喜欢这件。请问多少钱?」 「很高兴为您服务。两件加起来,我算算啊……就收您十枚崔尼银币。等一下,九枚就好了。」 店老板提出的价格还算便宜。 或许他是为了与罗伦斯建立良好关系,先做一些投资。 不过,一定还有杀价的空间。 这么想著的罗伦斯一露出不悦的表情,店老板就立刻说: 「我明白了。就看在这位美女的份上,算您八枚。」 罗伦斯没料到店老板会这么说,忍不住笑了出来。就在他准备说出「那就买了吧」的瞬间,赫萝迅速地插嘴说道: 「既然这样,就看在可爱的咱会穿上这些衣服给大家看的份上,算七枚好吗?」 一脸呆然的店老板,像是连呼吸都忘了似的僵住身子不动。直到他看见赫萝微微倾著头露出笑脸,才回过神来,用力咳了一声。 年纪看起来足以当赫萝父亲的店老板,居然还是不敌赫萝的攻势。 「我明白了,那就七枚卖给您吧。」 「谢谢。」 说著,赫萝用力抱紧披肩和三角头巾,然后露出笑容。店老板见状,再次咳了一声。 自己靠著七年行商生活一路培养出来的交涉技巧,居然比不上赫萝的撒娇攻势,罗伦斯只能站在一旁露出苦笑。 在那之后,赫萝当场换了装,也摇身变成十个人当中有十个人会回头看她的城镇女孩。 她在店老板面前有技巧地戴上头巾,没让耳朵露出来,看得罗伦斯都快看傻了眼。脱去长袍时也一样,她先解开胸口钮扣,让长袍往下滑,然后像穿裙子一样缠在腰上。最后将披肩披上,如此一来就大功告成了。 因为罗伦斯知道赫萝拥有非人类所有的动物耳朵和尾巴,如此精采的换装表演,在他眼里看来就像施了魔法一样。 不仅店老板给的评价很高,赫萝也相当满意自己的新造型。 皆大欢喜地离开摊贩后,赫萝忽然开口问: 「衣服这样会不会太贵?」 「不会啊,以这样的品质来说,七枚银币算是相当划算。」 虽然罗伦斯说出了真心话,走在他左侧的赫萝却不太开心的样子。 罗伦斯重新扛起右肩上的衣服堆,笑著反问: 「你觉得自己还有办法杀价啊?」 赫萝笑也没笑地缓缓摇了摇头,然后静静地回答: 「如果买汝肩上扛的那种衣服,只要花这件披肩的十分之一价格就买得到呗?」 「是啊。」 罗伦斯明白了赫萝在想什么。 「其实我本来以为要花更多钱,所以你不用在意啦。」 赫萝轻轻点了点头,但表情依旧黯然。 「只要你以后少喝点酒,七枚银币一下子就回来了。」 「咱才不会喝那么多。」 然后,赫萝总算轻轻笑了笑。 「不过,你那种强势的杀价方式实在很没品。」 「唔?」 「手腕再好的商人也没办法抵挡你那种攻势吧?」 「哼,谁叫雄性都是笨蛋吶。」 赫萝脸上浮现像平常一样的坏心眼笑容说道。一看见罗伦斯百般无奈地叹了口气,赫萝便继续说: 「汝肩上那些东西怎么办?要带著直接去酒吧吗?」 「这些啊?我不会带去。」 听到罗伦斯的回答后,赫萝露出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的表情说: 「如果要回旅馆,不是应该走那边那条路吗?」 「不,我也没打算拿回旅馆。」 「唔?」 「这些东西要直接卖给别家服装店。等到了更接近北方一些的城镇,再买御寒衣物都还来得及。」 虽然罗伦斯只是据实做了回答,赫萝却像听到什么很离奇的事情似地,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要卖掉……吗?」 「是啊,用不到的东西带著走也没意义吧?」 「嗯……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有办法高价卖出吗?」 「这就难说了。想要打平……应该难了点,可能会亏损一些吧。」 赫萝一副觉得越来越不可思议的模样倾著头,那模样看起来相当有趣。 「明明会亏损,却要……卖掉……唔。」 「想不到原因吗?」 「等一下,咱正在想。」 看见赫萝认真思考了起来,罗伦斯笑著把视线移向秋天的天空。 天空如往常般一片淡蓝,但此时显得特别辽阔、特别透彻。 「唔……」 「要我揭晓答案吗?」 罗伦斯把视线从看惯了的天空拉回身边。随即,在过去的旅途中,自己身边所没有的旅伴不甘心地发出了呻吟。 「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伎俩,反而是你的招数比较厉害。」 「唔……?」 说著,赫萝有技巧地扬起一边眉毛。罗伦斯当她是在表示投降,于是决定揭晓答案。 「这堆衣服总共花了两枚银币。假设拿去其他服装店以一半的价格卖出,那会亏损一枚银币。」 「嗯。」 「不过,这时候我们换个角度来思考。像你身上穿的长袍,任谁看了都知道是高级品。照理说,穿这种高级品的家伙不可能去到卖二手衣的服装店买衣服。这么一来,刚刚那家店老板看到我跟穿著高级品的你一起去买衣服,一定会想尽办法跟我打好关系。那么,这时候店老板会怎么做呢?」 赫萝立刻回答说: 「卖汝便宜一点。」 「没错,从这点能够引出什么结论呢?」 自称贤狼的赫萝,这时将视线投向了远方。 罗伦斯笑了笑后,接续说: 「买这堆衣服的时候,那家店老板降了不少价。然后,接著买你的衣服时,他也算便宜了很多。店老板会这么做,是因为他判断出只要在我面前表现慷慨,将来我就会再去买东西。毕竟我这个客人愿意花两枚银币跟他买几乎算是破布的衣服。不过,我们前后买的两种衣服的价差非常大。从这点能够导出什么结论呢?」 罗伦斯心想赫萝脑筋转得这么快,想必很快就能够找出解答。 然后,他在几秒钟后得知自己的猜测正确。 「也就是说……只要把汝卖掉那堆衣服的亏损,以及正因为汝买了那堆衣服,店老板才降价的差额拿来比一比,就会知道即便卖掉那堆衣服有所亏损,整体来说还是赚到了,是呗?」 罗伦斯像是在称赞她「表现得很好」似地,用左手抚摸赫萝的头,结果被赫萝毫不客气地打了一下,不禁因为剧烈疼痛而呻吟出声。 「哼,这就是所谓的权宜之计。没想到有这种手段。」 「痛死人了……手段是在说我的左手断了啊?」 「大笨驴,真亏汝想得出这种手段。」 「这就是做生意的智慧。不过,你的实力还是胜过了这个智慧。」 看见罗伦斯自嘲地笑了笑,赫萝也一副受不了的模样笑出来。 「那当然,汝那种肤浅智慧怎可能赢得过咱的策略。」 「很敢说嘛。」 「哟?难道汝赢得过吗?」 赫萝说著眯起眼睛,露出了妖艳的笑容。 女人真的很狡猾,连露出这种笑容也这么好看。 不过,赫萝最狡猾的地方在于,她完全明白这样的事实。 「哎,如果汝那么有自信,就在待会儿的酒席上让咱瞧瞧汝的本事呗。」 看见赫萝说著轻轻挥手,罗伦斯只能发出「呃」的一声,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这才想起怀兹也会前来一起喝酒。 「请尽力以高价买下咱,好吗?」 看见赫萝笑著这么说,罗伦斯当然不能示弱。 他这时反将了赫萝一军。 「没问题啊。不过,付款方式是以苹果支付。」 赫萝有些出乎意料的样子稍微睁大了眼睛,随即她一脸不甘心地露出笑容,贴近罗伦斯说: 「汝这人有时候也挺硬的吶。」 「拿醋来泡一泡,说不定会变软一点喔。」 赫萝没出声地大笑起来,然后像在拿取易碎品似地,动作轻柔地握住罗伦斯的左手说: 「爱吃醋的雄性软得难以下咽。」 「那你呢?」 罗伦斯以伤口不会疼痛的力道,反握住赫萝这么询问。 「汝可以咬一口看看啊!」 罗伦斯耸耸肩笑著抬头仰望天空,看见了一片透撤的蓝。 # 狼与琥珀色的忧郁 今天喝起酒来感觉特别晕。 连湖水都有办法喝乾的贤狼,怎么会才喝第一杯带有麦香的水就头晕?更让人讶异的是,在第二杯喝到一半时,整张脸就发烫了起来。 而且,酒精这么快就发挥作用,却一直觉得很不舒服。不会是喝到了劣等酒呗?虽然用鼻子嗅了嗅,却闻不出个所以然。 到最后视线也摇晃了起来,连眼皮都变得沉重,餐桌上的一道道佳肴看起来一片朦胧。洒上敲碎的岩盐、不断渗出油脂的牛肩肉明明就摆在眼前,却一点食欲都没有。怪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等一下,在变成这样之前,自己到底吃了多少料理啊? 咱该不会是身体不舒服吧?虽然反应有点慢,但总算是搞清楚了状况。如果真是身体不舒服,那更不能像现在这样一蹶不振。 如果现在是平常的用餐就好了。只要说一声不舒服,旅伴一定就会细心地照顾自己,照顾到让人难为情的地步。 然而,现在围在小圆桌上的不只咱们两人。 由于旅伴不够机灵,使得咱们牵扯上了一场大骚动。但现在一切平安落幕,所以正在举办小小的庆功宴。 难得气氛这么好,自己怎么能够随便破坏?庆功宴这种东西,不管规模多么地小,都是非常重要的活动。 不过,不愿在此倒下的理由,其实并非全然如此正经。 或许该说,此刻最大的理由,就是坐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人本身。 她有著一头淡金色头发、身材瘦弱,是个牧羊女。 在牧羊女面前,当然不可以出丑。 「不过,我还真是第一次知道羊能找出岩盐。」 对于方才持续到现在的羊儿话题,旅伴又一副惊讶连连的模样这么说。 牧羊女看起来年约十五岁上下,忙著陪她说话的旅伴看起来则是二十来岁。身为贤狼,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人类世界的一切事物,但看著隔著圆桌的两人交谈甚欢的模样,说他们是一对情侣,还真有几分像。 「不知道为什么,它们就是很喜欢咸味……举例来说,只要把盐巴轻轻抹在石头上,它们就会一直舔个不停。」 「不会吧?你说的是真的吗?虽然忘记是何时听到的,不过我曾听说,在某个遥远的城镇,好像会利用羊来进行很特别的拷问。当时我还在想『那怎么可能』呢。」 「利用羊?」 那个叫做什么诺儿菈的牧羊女,露出了很感兴趣的目光。那眼神就像乖巧柔顺、让人看了就想一口咬下的羊儿。 柔顺如羊的牧羊女一边说著,一边向霸占著圆桌正中央的牛肉块伸出手。方才加点的料理全是牛肉、猪肉和鱼肉,没有一道是羊肉。 虽然旅伴应该是考虑到与牧羊人同席才这么做,但也应该问问咱的意见啊。 当然了,为了顾及贤狼的名誉,咱也不能任性地说想吃羊肉。 不对,吃不吃羊肉只是个小问题,根本不重要。 重点是,旅伴到现在还没发现自己的同伴身体不舒服;还有明明这么迟钝,却殷勤地拿起刀子把牛肉切成薄片,还帮牧羊女盛在取代盘子功能的面包上。 看著旅伴的可恶举动,忍不住气得拿起酒往嘴边凑,可是从方才就一直喝不出酒有什么味道,只觉得胸口热得快烧了起来。 心里的另一个自己──那只高傲的狼,现在正一脸难以置信地摇头叹气。 可是,有什么办法啊。身体不舒服时心情一定也会变差,眼前还冒出一个可恨的牧羊女。更过分的是,身为旅行商人的旅伴,就是喜欢她这种看起来瘦弱又乖巧的黄毛丫头。 喜欢什么弱不禁风的女孩,这种雄性真是愚蠢至极。不过,这种话当然不能说出口,一旦说出口,就反而会让自己变成没药医的蠢蛋。 也就是说,现在只能采取防卫战。 面对不合自己个性的战斗时,总是会特别耗神。 「我忘记那个城镇叫什么了。不过,那里拷问犯人的方法,是让羊去舔犯人的脚喔。」 「咦?让羊舔脚?」 既然是这么柔弱的女子,还以为一定会用面包仔细地夹住牛肉,然后再仔细地切成小块来吃,没想到牧羊女就这么咬了下去。 不过,因为嘴巴小,加上拘谨地不敢大口咬,所以牧羊女几乎没有咬断食物,一副有些困扰的模样。 应该把嘴巴张得更开,咬下去的时候还要用力拔才咬得断;原本差点忍不住想这么告诉牧羊女,却看见旅伴笑得连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线了。 这股愤怒要好好记在心头,还要记住一件事情── 变身成人类时,要像那样吃东西比较好。 「没错,就是让羊舔脚,而且听说还会在脚上抹盐巴。犯人刚开始好像会觉得很痒,所以会痛苦地笑个不停。不过,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羊还是一直舔个没完,最后就会变成剧痛……」 可能是酒精多少发挥了作用,旅伴叙述时加上了夸张的肢体动作,还说得很生动。 旅伴的生活,是得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不停地旅行,想必很擅长描述这类故事。 可是,旅伴怎么私下都没说过半次? 一阵阵头痛在太阳穴周围涌起,彷佛就要渗透脑部似地。 「的确是有挺伤脑筋的时候。像吃完肉乾时,羊群会聚集过来,拚命地想要舔我的手。它们都是很乖巧的孩子,只是……该怎么说呢?它们不懂得适可而止,所以有时候会很恐怖。」 「就这点来说,你身旁的骑士就很听话的样子。」 听到旅伴这么说,狼耳朵不小心动了一下,但旅伴肯定没发现。 说到牧羊人身旁的骑士,那就是讨人厌的牧羊犬。 「你说艾尼克啊?嗯……艾尼克也有让人伤脑筋的地方,它有时候会太拚命,也许应该说它很固执吧。」 诺儿菈一说完,脚边便传来一声像在抗议似的吠声。 牧羊犬正吃著掉在桌边的面包屑和肉渣。 而那只牧羊犬,还不时从桌子底下朝向自己投来目光。 明明是只狗,却敢在高洁的狼面前表露出不输人的戒心。 「那么,既然能够带领像艾尼克这样的牧羊犬,你的工夫想必也很了不起吧?」 牧羊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然后脸颊微微红了起来,想必她不是因为喝醉酒才脸红。 尾巴的毛无法控制地在长袍底下竖了起来。 桌底下传来的喘息声像在嘲笑咱似地。 视线突然变得扭曲,肯定是因为太生气了。 「对了,诺儿菈小姐接下来还是要完成自己的梦想吗?」 梦想。 听到这个单字,身体有所反应地抽动了一下,这时也才发现自己在打瞌睡。 说不定方才那些教人生气的经过也都是梦;就快这么说服自己时,急忙挥开这样的想法。 不妙,真的很不舒服。 可是,现在只能想办法不让他们发觉,然后忍到回旅馆为止。 再怎么说,这里可是敌方的阵地。 就算在自己的地盘是很有用的手段,换在敌阵使用时,极可能造成反效果。 假设在难得的庆功宴上说身体不舒服,场面一下子就会冷下来。如果要说这是谁的错,肯定是说不舒服的那个人。 不过,回到旅馆的狭窄房间后,就有属于自己的地盘。 到时再说出自己身体不舒服,那就等同于手到擒来。 这道理就像把一时大意、没发现猎人躲在草丛后方的兔子抓到手一样。 想到这里,就更觉得不可以在这里出丑。那么就打起精神,也拿桌上的肉来吃好了……怪了?怎么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这样根本碰不到盘子啊。 这算是今天最严重的失态。 「怎么?你已经喝醉了啊?」 不用看也知道,旅伴一定露出夹杂著苦笑的表情。 就算身体感到无力,咱引以为傲的耳朵和尾巴可没有失灵。 不用靠眼睛确认,也知道旅伴一边吃什么,一边摆出什么姿势又露出什么表情。 所以,就算觉得烦,咱也明白当旅伴伸手帮忙拿取肉片,看到连「谢谢」也不说的自己时,他脸上的表情变成了什么样。 咱对于自己在对方眼中是什么模样,而对方看了又有什么解读,可以说是瞭若指掌。 不过,这时候已经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 现在只有一个愿望。 「喂,你的脸色……」 那就是躺下来休息。 「赫萝!」 听到旅伴──罗伦斯这么大喊后,记忆就暂时中断了。 恢复意识时,已经躺在重得快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棉被底下。 对于自己什么时候、又如何回到这里一事,几乎完全没有印象。 模糊的记忆里,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是被背回来的。 虽然觉得没出息,但同时也没办法否认内心有些飘飘然。 不过,说不定被旅伴背回来的记忆是在作梦,还是赶快把这种想法拋诸脑后会比较好。 事实上,以前确实作过这类的梦。 万一错把梦境当成现实而不小心道了谢,难保旅伴不会高兴得飞上天。 堂堂贤狼当然不能表现出太多情感,因为贤狼生气的时候就是骂人的时候,笑的时候就是夸奖人的时候;让人有机可乘的时候,就是故意要让对方失去戒心的时候。 「……」 在叠了好几层的沉重被窝里翻动身子,让自己保持侧躺的姿势。 话说回来,真是太失态了。 想必庆功宴被迫中断了吧。 以一个对庆功宴重要性有深刻体会的人来说,这实在太丢脸了。 不仅如此,在那个黄毛丫头面前出丑同样很丢脸。 这下子贤狼的威严恐怕不保。 就算不喜欢受人崇拜敬奉,并不代表不想保有威严。 尤其是在那个烂好人的旅行商人面前,更不能失去威严。 「……唔。」 话又再说回来── 想起过去在那个没胆量的旅伴面前多次出丑,就觉得尽管现在如此失态,也没什么好特别在意的了。 每一次的丑态,都足以毁损贤狼的名誉。 不喜欢就生气、觉得有趣就开怀大笑,就这样不小心让旅伴有机可乘。 明明才认识旅伴不久,却甚至有种一起走过漫长旅途的感觉。一想起每次的丑态,就觉得像犯了什么严重失误似地胸口一闷。 很久以前当然也有过一、两次严重失误,但想起那些回忆时,一点也不觉得胸口苦闷。 一切都是从展开这趟旅行后,自己才突然变成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吶?」 终于忍不住嘀咕起来。 是因为最近好几百年都独自待在麦田吗?那时每天过著无风无浪的生活,分不出昨天与今天,也分不出明天与后天的差别。只有在一年一次的收割祭、一年两次的播种祭,以及祈求不要下霜、祈求下雨、祈求不要刮风的祭典时,才会偶尔想起时光在流动。 屈指一算后,会发现一整年里面,只有大约二十个日子分得出昨天与今天的差别。这样的生活,很自然地不会以「日」这么短的单位,而会以「月」或「季节」为单位来看待时间,那二十天以外的日子,会一律变成「不是祭典的日子」。 相对地,旅行生活的感觉,就宛如每天都获得重生似地新鲜。 待在麦田时,甚至可以看著树苗成长成巨树。与这样的生活相比,和年轻的旅行商人一路走过的日子,可说相当于度过了几十年的时间。 就算在一天当中,早上与夜晚的生活也完全不同。早上才侃侃谔谔地大吵一顿,中午就已经言归和好,还故意让旅伴取下自己嘴边的面包屑好捉弄他;傍晚时又为了抢食物吵个不停,但到了晚上,两人会静静讨论起明天的行程。 这样的日子让人不禁想问:「在过去的时光里,曾有过如此让人头晕目眩的多变生活吗?」 答案想必是肯定的吧。 以前也曾经与人类旅行过,或生活过好几次。其中也有无法忘怀的回忆。 不过,在那段待在麦田里,日复一日百无聊赖地梳理著尾巴、孤独一人的日子里,或许还会想起那些回忆,但现在的日子里根本没空去想。 旅伴昨天做了什么?今天早上又做了什么?还有,此刻在眼前的旅伴有什么企图?光是思考这些问题就够咱忙了。 悠哉地想起故乡,却让自己变得哭哭啼啼的举动,也在认识旅伴不久后就不再有了。 因为太习惯每天数尾巴的毛发,甚至还数上两、三次的无聊日子,所以如此充满刺激的日子让人头晕目眩,没时间沉浸在悲伤之中。 如果要说现在的生活不快乐,那是骗人的。 甚至应该说因为快乐过了头,反而让人感到不安。 「……」 从侧躺换成趴下的姿势后,总算是让自己轻松了些。这时不禁叹了口气。 难得拥有人类的模样,应该学学人类的姿势睡觉;虽然有心这么做,但除了趴著之外,就是找不到轻松的姿势。 趴下后如果再把身体缩成一团,那更是好得没话说。 最近,看见旅伴像只笨猫一样地伸展身子,然后一脸呆样地仰卧在床上睡觉的模样,开始会觉得或许要在人类社会存活下来,就是要这么毫无防备、这么没神经。 活了七十岁就算长寿的人类之所以会这么短命,肯定是因为每天都太忙碌了。 他们应该去看看树木是怎么过日子。 别说是分不出昨天与今天的差别,树木就连去年与后年也分不出来,所以才会那么长命。 一路想到这里,突然想不出来自己原本在思考什么。 「……唔,牧羊女啊……」 这才总算想起事情的开端。 总而言之,自己在庆功宴上失态是事实。 不过,这里是旅馆,没有人会来打扰。 既然这样,那就能够尽情捉弄那个不贴心的旅伴,大耍任性。 谁叫旅伴在宴席上只顾著陪牧羊女说话,根本没有好好看过咱一眼。 明明是拜贤狼的自己所赐,才能够度过难关,旅伴却只知道向那牧羊女献殷勤。就因为牧羊女的身材瘦弱?还是她有一头金发? 这样想东想西时又觉得眼皮重了起来,这实在让人很不甘心。 话说回来,那只大笨驴到底跑哪儿去了? 这雄性真是越来越没用,明明是重要时刻,却还不陪在咱身边;即便觉得自己这么想很不合理,但就是无法抑制怒气涌上心头。这时,耳朵捕捉到了脚步声。 「!」 听到突来的脚步声,不禁稍微挺起了身子。 此刻突然觉得自己这样跟小狗的举动没两样。结果就怀著一股不知道该说是难为情还是愤怒的情绪,继续趴在床上。 如此轻率的举动,与拥有伟大威严的狼未免太不相称。 因为不相称,所以会觉得自己能够化身为人类,而且还能做出这种与外表相符的动作,是真的很幸运。 不过,无论化身成什么模样,这种举动还是会让人感到难为情。 如果是为了让对方掉入陷阱那也就罢了,要是自己在无意识之间做出这种举动,可就太难为情啦。 敲门声传来。 这时当然不做出回应。不仅如此,还要翻身面向房门的相反方向。 经过短暂的沉默后,房门打开了。 「……」 因为每次睡觉时都会把头整个埋在被窝里,所以从被窝露出脸来时,大多表示著自己已经醒来了。 似乎也这么认为的旅伴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缓缓关上房门。 即便如此,咱还是别著脸没有看向旅伴。 他这么喜欢弱不禁风的女孩,看到咱趴在床上不动,一定会表现得很体贴。这样的状况可说胜券在握。 旅伴站到了床边。 狩猎开始! 一边这么想,一边做好准备转身面向旅伴。 这时候要彻底表现出很虚弱的样子。 然后,要带点高兴的表情。 「……呃……」 说实话,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说了什么。 起初觉得,自己的举动应该是为了表现出虚弱的效果。 不过,事后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当时一定是吃了一惊。 毕竟回过头后,眼前的旅伴没有露出不知所措的担心模样,反而是目光锐利的愤怒表情。 「为什么不跟我说你身体不舒服?」 而且,旅伴一开口就这么说。 「……」 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因为作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挨骂。 「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不会是想说晕倒前都没发现自己不舒服吧?」 第一次看到旅伴露出这么真心生气的表情。 旅伴走过的岁月短暂得不足挂齿,其智慧和体格也弱得可怜,想要追上贤狼根本是望尘莫及。明明是如此,旅伴的表情却很吓人。 咱哑口无言了。 自己这辈子走过的岁月有如沙滩上的沙粒般那么多,但挨骂次数却少得用五根手指头就数得出来。 「你该不会是因为舍不得酒菜吧?」 「什!」 当时绝口不提的原因,的确多少是为了顾及自己的面子。 不过,另一半原因不是。绝不是为了庆功宴上的酒菜,才隐瞒身体不舒服。 尽管不是出自本意,但漫长的岁月里,咱一直被人类尊称为神明。这样的自己当然明白庆功宴有多重要,也知道绝对不能扰乱或破坏庆功宴。 这样的想法,却被说成那么肤浅的理由…… 「……抱歉,是我不对。刚刚是我失言。」 旅伴一副骤然惊觉的模样开了口,然后深深叹了口气,别过脸去。 这时才发现自己露出了尖牙。 「咱才没有……」 没说出最后「那么想」三个字就停了下来。 一方面是因为口渴,但更大的原因是,再次转头看向咱的旅伴表情足以让人闭上嘴巴。 「我刚刚真的很担心。要是在旅途中发生这种事情,你说要怎么办?」 听到他这么说,这才总算明白旅伴为什么会如此生气。 旅伴是必须不停旅行的旅行商人。 如果在旅途中生病,身边不见得有能够照顾自己的同伴。 或许应该说,旅伴遇到独自在荒野上痛苦挣扎的情形会比较多。 这让人想起旅途中必须忍受难吃的食物和露宿的辛苦。 在这样的状况下生病,说是面临死亡一点也不夸张。 虽然自己老是爱把「孤单」挂在嘴边,但还是很习惯有人陪伴在身旁的生活;不过旅伴就不同了。 「……抱歉。」 自己的声音低沉又沙哑。这是发自内心的表现,而非演技。 旅伴是个没药医的烂好人,一定真心在替咱担心。 只顾著想到自己,却没有替旅伴著想,这实在太让人羞愧了。 越想越觉得没脸见人,于是忍不住低下了头。 「不会……只要你没事就好了。你应该不是感冒……或生什么病吧?」 旅伴的话语让人感到开心的同时,也感到伤心。 因为旅伴的问法带著胆怯之情。 咱是狼,而对方是人类。 像这种时候,就会突显出自己是难以理解的存在。 「只是……有些疲累而已呗。」 「果然是这样啊。我就在想如果是生病,我多少还懂一些。」 咱听得出旅伴一半是在说谎。 不过,咱当然不会拆穿旅伴的谎言,也不会生气。因为生气只会让状况变得更糟。 「不过,你该不会……」 「?」 看见旅伴说得吞吞吐吐的样子,于是咱用眼神反问一次。结果旅伴一脸过意不去地回答: 「我在想,你该不会是吃了洋葱还是其他什么食物吧?」 旅伴的话语让人不禁睁大了眼睛,但不是因为生气。 而是觉得有些有趣。 「咱……又不是狗。」 「我知道,你是贤狼嘛。」 旅伴总算露出了笑容。这时,也才发现自己也露出睽违已久的笑容。 「不过,咱确实觉得酒菜很可惜。」 旅伴听了后,露出张圆了嘴的惊讶表情。 「我毕竟是个商人,这些地方很精打细算的。剩下的酒菜我都包回来了。」 忍不住又露出了尖牙。 不过,这次是因为觉得好笑,嘴角才会不禁上扬。 「我是很想拿出来给你吃,不过……」 旅伴收回笑容,迅速伸出了手。 旅伴的手不算粗糙厚实,但也不是那种养尊处优惯了的手。 那触感与咱的手截然不同。说起来,旅伴的手比较接近狼掌,有著包了一层硬皮的触感。 旅伴先用手指轻轻拨开咱的浏海,然后触摸额头。 每次被旅伴的手一摸,就会变得很不镇静。 因为那手指的触感与狼鼻子的触感一模一样。 用鼻子在脸上磨蹭,这动作太亲密了。 这样的想法当然不会写在脸上,而旅伴当然也是表现得很自然。 旅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用掌心触摸额头说: 「嗯,果然还是有点发烧。你应该真的很累吧?」 「还不是因为汝是个大笨驴……害得咱都要付出劳力。」 此言一出,马上被旅伴乾巴巴的手指轻轻捏了一下鼻子。 「少在那边装有精神的样子了。」 虽然旅伴脸上浮现像在调侃人似的笑容,但听得出来他的话语是再认真不过了。 这教人难为情得不敢一直看著旅伴。 于是咱只好装出一副不想再被捏鼻子的模样别过脸去,然后躲在棉被底下,用一只眼睛盯著旅伴。 「真是的,害我在诺儿菈面前丢光了脸。」 一时以为旅伴是在怪罪自己破坏了庆功宴,不禁缩起身子,但这样的想法瞬间就消失了。 旅伴当时一定是惊慌失措到丢脸的地步。 听到旅伴这样的话语,就算没有多不舒服,也会不惜假装很不舒服的样子。 「所以呢,暂时不让你吃肉。」 「唔。」 尽管用眼神诉说「这未免太残忍了」,旅伴却只是一脸无奈地看著自己说: 「不过,我会帮你准备病人餐,让你好好恢复体力。到时候你想吃多少肉、喝多少酒都行。」 虽然听到最后那句保证,也不禁动了一下耳朵,但更教人心动的是「病人餐」。 不光是在待了好几百年的村落,在一路见闻到的人类世界里,人类生病时都能够吃到相当丰盛的餐食。 如果换作是狼,身体不舒服时一定什么都不吃,而人类的想法却与狼相反。 照这情形看来,当然只好假装自己真的很不舒服的样子了。 不管怎么说,现在旅伴好不容易把注意力从牧羊女移到咱身上。 怎能够让猎物逃掉呢? 「汝表现得太温柔,以后会很恐怖吶。」 为了迎合旅伴的喜好,刻意装出更像在强打精神的模样说出不讨人喜欢的话语。 堂堂贤狼就算因为疲劳过度而动不了身子,至少脑筋还是要转得够快。 旅伴笑了笑后这么说: 「你抢了我的台词了。」 当旅伴的手指碰触到脸颊的那一刻,咱不禁闭上眼睛心想「或许真的有些发烧了」。 隔天清晨在被窝底下醒来后,第一个动作就是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没听到那脱线的鼾声,看来旅伴似乎不在房间里。 接下来试著聆听自己身体的声音。果然只是太疲累而已,没什么大碍。虽然现在胃口还没好到能够生吃羊只,但若是洒上盐巴再充分烤过的羊肉,那肯定没问题。 昨晚因为旅伴要求先好好睡上一觉,所以没吃到病人餐。 能在身体没有大碍的状况下享用佳肴,此等幸运事可谓千载难逢。 只不过,想到自己旅行还未满一个月,不过加上一场小小骚动就累得发烧的虚弱模样,不禁叹了口气,但同时又有些暗自窃喜。 正因为现在很虚弱,所以才更想让旅伴看见自己的虚弱模样。 「真是大笨驴一个。」 送了自己这么一句话后,慢吞吞地从被窝底下探出了头。 一旦习惯了在辽阔景色之下苏醒的畅快感,就觉得在这个小箱子里醒来的感觉不够舒服。 这甚至比不上在狭窄又寒冷的马车货台上醒来的感觉。 清醒后只要站起身子,就能够在辽阔的天空下享受永远吸不完的新鲜空气,而且只有两人单独在一望无际的景色之中;不用说也知道这样的状况比较好。这种生活除非是睡在大树洞里,不然不会有阻碍视线的天花板存在。 一边想著这些事情,一边转头看向旁边。 隔壁床铺上果然看不到人影,用鼻子嗅了嗅,也只闻到淡淡的旅伴体味。 旅伴该不会是去教会帮咱祈求身体健康吧? 这当然不可能。不过,旅伴要是真去了教会,那可是一流的恶作剧。 想到这里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但因为四周没有半个人,笑意很快就散了。 对著依旧冰冷的空气呼出白气后,用力抱紧似乎装满了麦壳的枕头。 那个烂好人旅伴真是一点都不贴心。 「大笨驴……」 嘀咕了这么一句,准备挺起身子时,却被身体的笨重感吓了一跳。 回想一下,才发现自己好几百年没有在化身成人类的时候生病了。 这时总算察觉,不过是经过一个晚上而已,自己竟然变得如此虚弱。 「唔。」 本来打算梳理一下尾巴的毛发,但看样子只能继续躺著了。 这么一来,现在能够做的就只剩下吃饭,而且喉咙也渴了。昨晚累了半天,结果几乎什么也没吃到。 旅伴跑哪儿去了?到底在做什么啊? 要是在约伊兹,看护病人时一定会一直陪在病人身边。 让病人醒来时找不到人,这根本是无可原谅的行为;在心中这么谩骂旅伴时,耳朵听见了脚步声。 虽然没有挺起身子,但耳朵自己挺得直直的。 因为觉得不甘心,于是再次抱紧了枕头。 这时或许该庆幸旅伴不在身边。 「醒了吗?」 旅伴的敲门声听起来有些迟疑。他静静打开房门后,问了这个问题。 如果还在睡觉当然不可能回答,而如果已经醒来,回答这个问题也没意义。 咱一边这么想著,一边回答:「汝不会自己看吗?」 「身体状况怎样?」 「身子挺不起来。」 因为是事实,所以尽量以轻松的口吻回答旅伴。 谎言的背后就是实话。 虽然旅伴嘴里说「反正你一定又在骗人了吧」,脸上却露出非常担心的表情。 看了一眼旅伴手上的皮袋后,再次把视线移向他那没出息的脸。 旅伴表现得这么可爱,这让咱的立场是该往哪儿摆啊? 「你的脸色……确实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公主。」 旅伴会刻意开玩笑地这么说,可见自己的脸色应该是真的很差。说来一直饿著肚子,脸色是能够好到哪里去? 「不过,咱肚子会饿。」 「哈哈。既然有食欲,那应该就不用担心了。」 旅伴笑了笑后,继续说: 「那这样,我去请人家煮粥给你吃。」 「咱也口渴了,那是水吗?」 询问的同时,把视线移向旅伴提著的皮袋上。那皮袋的容量不大,从气味来判断,至少能确定不是葡萄的馥郁芳香。 「喔,这不是水。你昨天不是发烧吗?所以我帮你准备了苹果酒。」 听到苹果,怎么可能还乖乖躺著睡觉。 急忙打算挺起身子时,才想起自己被沉重的棉被压著。 「喂,你没事吧?」 「唔……」 就算同伴被遭受雷击劈倒的巨树压住,咱也能够轻松救出同伴,如今却无法救出被棉被压住的自己。 旅伴脸上尽管露出担心的表情,却有些开心地伸出手搀扶。 「抱歉。」 在借助他人的力量下,总算从棉被底下拉出身躯,并坐起身子。 就连在腰部垫上枕头、免得尾巴卡住的动作,也是在旅伴的帮忙下才得以完成。 人类的模样竟然如此娇弱。 不过,正因为如此,化身成人类的模样才有意义。 「要是平常的你也有今天的一半乖巧就好了。」 床铺旁边摆设著用来放置烛台的挂架。此时挂架上没有放上蜡烛,而是放了木杯。旅伴一边把苹果酒倒进杯子里,一边坏心眼地这么说。 「如果乖乖在马车货台上睡觉,汝还不是一样会生气。」 「……因为只有我一个人起床很不公平啊。」 看到旅伴递出杯子,于是伸出用双手接过。 「而且,如果表现得太柔顺,吃饭时会吃不赢汝。」 「我的体格比较高大,当然会吃得比你多啊。」 听到旅伴的话语后,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回答说: 「所以啊,为了与汝抗衡,咱的态度必须强势一些。」 即便旅伴的表情看似不服气地变得扭曲,却想不出该怎么反驳才好的样子,最后只能不悦地搔了搔头。 旅伴没有表现出那种感到敬重佩服、严肃地让人喘不过气的反应。 他脸上那「下次一定要赢」的表情,说明了双方的地位是同等的。 被这样看待的感觉非常舒服。 别说是站在同等地位,旅伴甚至想尽办法想占上风。这样的举动让人有说不出的开心。 如果对著旅伴说:「快点把咱压倒在床上好吗?」他肯定会红著脸,一副慌张失措的模样。 想像起那画面,咱忍不住笑了出来,于是把杯子凑进嘴边掩饰笑意。 忽然间,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但不是因为连同杯中物吞下了笑意。 「唔,嗯?」 把杯子从嘴边挪开后,直盯著杯中物看。 杯子里装了浅琥珀色的液体。 旅伴询问「怎么了?」的声音传来。 「嗯……这味道……」 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搓了搓鼻子。难不成鼻子失灵了吗? 然后,再闻了一次味道,但还是几乎闻不到苹果的味道,也感觉不到酒香。 突然不安了起来。 怎么办?耳朵和鼻子比眼睛更重要啊。 「喔,因为我稀释过,所以味道比较淡。」 听到旅伴乾脆爽快地这么说,才安心地松了口气不久,一股不满又立即涌上心头。 「汝稀释得太淡了呗,害咱以为自己的鼻子失灵了。」 「你不是发烧吗?发烧就要喝冲淡的苹果酒啊。」 尽管旅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说道,不懂的东西还是不懂。 所以,咱皱起眉头,以眼神询问旅伴「为什么发烧就要喝冲淡的苹果酒?」 「嗯?喔,你不知道这类知识啊?」 「咱是贤狼吶,咱当然明白世上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古人累积很多经验,得到了所谓医术的知识。你晕倒后,我赶去洋行,急忙翻阅医术书的珍贵译本。」 医术是什么东西啊? 村民生病时不是熬煮药草来喝,就是受伤时把药草贴在伤口上,再来顶多是向村民自己捏造出来、根本不存在的神明或精灵祈求而已。 如果是在约伊兹,不是用舌头舔,就是顶多在旁边静静守护而已。 不过,自己对不懂的事物一向很感兴趣。 再次嗅了嗅杯子里的苹果酒后,向旅伴问了:「那,汝看到了什么内容?」 「首先,人体内有四种液体和四种状态。」 「哟?」 「四种液体,是指心脏流出来的血液,还有胆汁、黑胆汁以及黏液。」 旅伴一边一根一根地竖起手指头,一边得意地做说明。可是,光听到说明,根本没办法相信这些。 不过,还是暂时安静地听旅伴说下去好了。 「大部分的疾病都是因为这四种液体的比例失去均衡才引起。像是疲劳啊、空气不好啊,或是星象变化,都会影响四种液体的比例。」 「嗯。啊,这个咱懂。」 咱露出淡淡笑容,对著旅伴这么说: 「就像满月时,体内的血液就会跟著沸腾一样。」 刻意压低下巴,然后抬高视线看向旅伴后,旅伴明显露出吃惊的表情。 真是的,这么纯情的旅伴当雄性未免太可惜了。 「这、这种事情也是有可能发生的吧,就像海水退涨潮的道理一样。然后啊,当这四种液体的比例失去均衡时,就要做一些放血之类的动作让比例恢复均衡。」 「……人类还真爱想一些怪事情吶。」 「伤口化脓的时候,不是会把脓包挤破吗?」 「什么!」 因为太过惊讶,忍不住看向旅伴的脸。 直到看见旅伴脸上浮现奸笑,这才惊觉不妙。 「人类都会挤破脓包来治疗伤口喔,很期待吧?」 咱别过脸去没理会旅伴,只差没说出「怎么可能让汝做出那么野蛮的行为」。 「然后,有些症状只要靠这样的方法就能治愈,但有些症状就一定要请医生诊断。若是让医生看见你长著这么夸张的耳朵和尾巴,大家肯定会猜测到底得了什么病而引起一阵骚动,所以不能带你去看医生。因此,我要利用另外一种,也就是人体的四种状态来帮你治病。」 咱微微动了动耳朵,只用一边眼睛瞥了旅伴一眼。 「说什么四种状态,其实就是喜怒哀乐呗?」 「真可惜,你猜错了。人体有热、冷、乾、湿四种状态。」 喝了一小口几乎没有味道的苹果酒后,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 总觉得旅伴只是说了很理所当然的事情,让人甚至有种被愚弄的感觉。 「然后,大部分时候都能够靠食物来调节这四种状态。因为食物同样能够以热的食物、冷的食物、乾的食物和湿的食物来分类。所以,你的状况是身体太热,吃苹果这种冷的食物刚刚好。」 人类的习性就是喜欢把各种事物加以定义。 这是历经漫长岁月,一路观察人类生活下来,咱敢断言的心得之一。 或许该佩服人类居然能不断想出各种有趣的事情。 「既然这样,咱比较想吃新鲜的苹果。」 「新鲜的苹果不行。虽然苹果是冷的食物,但在医术上算是乾的食物。身体不舒服时就代表身体处于乾的状态,必须想办法让身体变湿。所以,这时候需要喝饮料。不过,因为烈酒太热,所以要稀释过,让烈酒变冷。」 唉,就是因为这样,杯子里才会装了只带著淡淡颜色的白开水啊。 不知道是刚刚学到这样的知识,还是以前就会依赖这样的知识,旅伴说话时一副很得意的样子。看见旅伴这副德性,这时候如果反驳他「这么做没意义」,那才是一点意义都没有。身为狼的自己还懂得就算属于相同种族的人类,也会因为国家不同而做出完全不同举动的这点道理。 如果换成是人类与狼,两者相信的事物理所当然会有如此大的差异,所以还是别反驳好了。 「那,咱还可以吃什么东西?」 「嗯,你是因为疲劳过度才病倒。这就跟把麦杆堆在一起,也会产生热度的道理一样。所以,当身体因为疲劳累积而发热时,首先要散热。还有,这时候身体也会很乾才对,所以要让身体找回湿气。我们跑一跑后,不是会口渴吗?可是,湿气会让身体变冷,身体太冷人就会变得忧郁。因此,让身体变冷后,必须让身体暖和。根据前面的说明……」 一边听著让人提不起劲的话语,一边对自己期待吃到病人餐的天真想法叹了口气。 不过,一听到旅伴接著说出的话语,又发现自己太早下定论了。 「根据前面的说明,我想想啊……你应该可以吃这个。用羊乳熬煮麦子,然后放进苹果片,再加上起司煮成的麦粥。这麦粥的煮法啊,首先要把苹果──」 「嗯,这样就好。咱想吃汝说的麦粥。不对,再不吃咱就要晕倒了。汝看,咱的脸色这么差。喏,汝啊,赶快拿来给咱吃!」 咱大声叫道,接著擦去就快流出嘴角的口水。 听到有那么好吃的麦粥,肚子当然无法控制地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你是不是其实已经快康复了?」 「唔……头好晕……」 明知不可能说头晕就头晕,但听到自己这么说,身体还摇摇晃晃地差点掉了杯子,烂好人的旅伴当然会忍不住伸出手来。 趁旅伴伸出手臂时,咱把身体无力地靠在他身上,然后抓准时机压低下巴、抬高视线说: 「赶快拿来给咱吃,好吗?」 可能是距离抓得太近,旅伴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真是的,脸红成这样,都不知道是谁在生病了。 原来如此,人类的智慧果然值得佩服。看旅伴这症状,或许有必要放血一下比较好……想到这里,不禁在心中偷笑了起来。 「真是的……那,你还要喝苹果酒吗?」 「嗯,这个留著喝。」 咱说著,再次接过杯子喝了一口。 苹果酒是旅伴特地准备的东西。 要是因为难喝就把苹果酒塞回旅伴身上,会让人有些过意不去。 「麦粥要大碗的哟。」 听到咱的叮咛后,旅伴似乎找不到任何回应的话语了。 老实说,真的不知道等了多久。 因为心想麦粥不可能那么快煮好,所以又钻进了被窝,结果一下子就睡著了。现在之所以醒来,是因为那扑鼻的香味实在太香了。 不过,醒来时感觉不太好。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而是作了讨人厌的梦。 故乡的梦,还有麦田的梦。 那是伴随乡愁,同时也伴随无限厌恶感的梦。 梦境里呈现的画面,是咱一肩扛下领导者应有的一切责任,身为多数生命之上的存在过活的那段日子。 那时的世界是一座森林。要是土地不够扎实,就长不出树木。所以,约伊兹的贤狼必须站稳双脚,为多数生命奠定根基。如果不这么做,森林转眼间就会枯竭。 虽然没有人要求、也没有人被要求,但必须有人扛起这样的责任。 当自己察觉时,脖子已经套上了沉重不堪的枷锁。 不,虽然不确定那是多久以前,但想必自己一出生就被套上枷锁了。 自己的存在与周围的生命完全不同。 就算化身为人类的模样,站在一千人里头,还是能立刻找出与众不同的自己。 因为拥有力量,所以受到仰赖;因为拥有庞大的身躯,所以受到崇拜;因为帮得上忙,所以受到尊敬。 大家会认为服侍这样的存在很理所当然,也会这么去做。 因为只要这么做,就能够为自己带来利益,于是他们无不诚心诚意地服侍。 不过,他们崇拜咱的时候,还会要求咱必须保有威严。因为崇拜的对象如果一副穷酸样,哪还能期待这个对象会带来利益。 明明没有主动要求他们表示崇敬,却因为自己无法弃他们于不顾,而被囚进他们准备好的笼子里。 如果失去崇拜的对象,他们会变得胆怯、狂乱,最后在残酷的四季变化之中分崩离析。 尽管知道自己愚蠢,但不管有多么痛苦,还是无法丢下他们不管。 明明没有主动要求、明明没有被要求,却这么持续了好几百年。 早就闻惯了美食的味道。 只是在那段日子里,每当咱皱起鼻子闻味道时,都绝对不会有人对自己露出如此充满亲切感的笑容。 就算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傲慢无礼的小子也一样。 「坐得起来吗?」 身体已经渐渐复原,现在要从被窝里钻出来应该没什么困难才对。 不过,咱睡眼惺忪地摇了摇头。 笼子里的生活已成为过去。 长久以来的梦想就快实现。 终于能够像小孩子一样任性吵闹,而且还能表现得如此有气无力。 还有,能够有受人保护的感觉。 「真是的,下次换我不舒服的时候,你可得还我这个人情喔?」 因为疲劳和刚睡醒的关系,所以感觉全身都施不上力。在旅伴眼中,此刻自己的模样,一定就像被人从被窝里拉出来的猫咪。 虽然觉得难为情,但有了一次经验后,就戒不掉了。 「那咱会用约伊兹狼的方式看护汝,汝愿意接受吗?」 为了掩饰挖苦自己的心情,咱故意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不管有没有成功掩饰了那份心情,旅伴还是有些僵住了脸。不过,如果旅伴听到狼的看护方式,肯定会高兴得不得了。 狼的看护要不是用舌头舔,就是会一直陪在身边。 因为旅伴没有询问是什么看护方式,所以当然没必要亲切地主动回答。 「放心。咱的鼻子这么灵,咱会在汝生病之前,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 本来还想加上一句「咱不会因为与其他雌性相谈甚欢,而连同伴不舒服都没发现」,但最后打消了念头。 虽然旅伴与牧羊女确实聊得很愉快的样子,但那是因为旅伴知道该做自己份内的工作。 旅伴的份内工作就是炒热气氛。 这么告诉自己后,也就坦然接受了事实。 「好啦,没发现你不舒服是我不对。不过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主动告诉我。总之我这个人啊,似乎是有点迟钝。」 旅伴耸了耸肩这么说。 「咱想也是呗。就算咱得了重病,汝一定也不会很快发现呗。」 「咦?」 虽然旅伴一脸愕然地投来目光,但咱不会亲切地把话说完。 旅伴迟钝得连这时候要怎么延续话题都不知道。 恋爱病。 除非到了末期,否则旅伴一定不会发现这个病。 「没事。这不重要,咱要吃饭。」 听到咱这么说,旅伴突然像个小孩子一样皱起眉头。 人类总习惯以外表判断对方。 旅伴很不甘心输给外表像个小女孩的自己。 虽然心情有点复杂,但旅伴这样的反应还是让人觉得舒服。 流传于人类世界的圣经上,不也挖苦地写著「如果连神明也穿著破衣在路上行走,那么神明就不需要再受到形式束缚」吗? 「真是的,真不知道是哪边的公主……」 即便唠唠叨叨地这么说,旅伴还是掀开盛了麦粥的锅盖,并伸手拿取盘子。 在公主面前,没有一个士兵会说坏话。 咱一边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一边乾脆撒娇到底地说: 「汝用汤匙舀粥喂咱吃,好吗?」 旅伴听到后,露出吃惊的表情。这么没出息的样子想当士兵,恐怕很难吧。 「应该多放一点苹果,这样会更好吃的。」 「也对,冰冷的苹果会使人忧郁。」 「汝的……咕……汝的意思是咱开朗过了头?」 在吞下送到嘴边的最后一汤匙麦粥后,咱对著旅伴这么说。 旅伴用深底的木盘子盛了满满的麦粥。在他的照料下,咱已经把两盘都吃光了。 「我的意思是希望你柔顺一点。」 刚开始或许是因为害羞,麦粥吃得很不自在又烫口;但后来不知道是因为豁出去了,还是已经习惯,于是在非常舒服的状态下吃完了麦粥。 这段时间里,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雏鸟,只要把嘴巴张开,食物就会自动送上来。 这时候旅伴如果还能够帮忙梳理尾巴,那更是好得没话说。不过,就算再怎么懒,还是没办法把最重视的尾巴交由他人梳理。 听见咱轻轻打了一声嗝,旅伴稍微皱起眉头。 「可是,咱在上次那个城镇不是吃了很多苹果吗?」 「对啊、对啊。你后来不是因为吃不完,所以变得很忧郁吗?」 「唔。」 旅伴说的一点也没错,但上次之所以会变得忧郁,与苹果的味道或冷热特性无关,纯粹是因为买了太多苹果的关系。 「我可能还要一阵子才会想吃苹果。」 虽然上次扬言要独自吃完所有苹果,但最后还是找了旅伴帮忙分摊。 不过,藉由那次的经验,咱明白了两人一起吃比一个人吃更好吃的道理。 当然,这种话不可能说出口就是了。 「看你食欲这么好,我就放心了。应该明天或后天就会痊愈吧。」 旅伴一边收拾锅盘,一边这么说。 「不过也不用急啦。离开这个城镇后,又要坐在马车上好一段时间。你就安心慢慢休养吧。」 旅伴是个不会识破谎言的烂好人。 不,他应该是个不会怀疑别人会说谎的烂好人。 胸口升起一股罪恶感的同时,正好与抬起头的旅伴四目相交,不禁瞬间屏住了呼吸。 旅伴露出十分担心的眼神。 真的很不应该继续装病。 「……抱歉,拖累到汝的行程。」 可是,当自己察觉时,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 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咱怎么舍弃得了啊。 「早在捡到你的时候,我就放弃赶路了。而且,俗话说不打不相识,我在这个城镇也重新找回信用,甚至变得比以前更好。能够有这样的收获,就算晚两、三天出发也很值得。」 咱忍不住在心中嘀咕了起来。 自己能够坐上这个烂好人的马车,真应该感谢人类崇拜的幸运之神。 要是不带著轻蔑和嘲笑之情,不停嚷著旅伴是个烂好人,就怕自己转眼间会以别的称呼来呼唤他。 好希望他陪伴在身边。 光是看见旅伴收拾好餐具,然后为了归还餐具准备走出房间,尾巴就如此不镇静地甩动著。 「不过,汝啊。」 「嗯?」 旅伴投来让人无法正视的率直目光。 「旅馆里头……那个,太安静了……」 因为太过难为情,说到最后声音突然变得沙哑。 不过,旅伴一定以为那是演技。 然后,他应该会在察觉那是演技的同时,也是真心话。 即使闭著眼睛,也能凭动静感觉到旅伴先是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然后浮现笑容。 「的确,毕竟坐在马车上太吵了,反正我今天也没事可做。而且,我还要跟某个大胃王商量一下晚餐要怎么安排。」 所以,旅伴会陪伴在身边。 陪伴在像幼儿一样如此任性的自己身边。 看见旅伴一副感到疲惫的模样笑了笑,咱便刻意装出闹别扭的样子别过脸去。 没有任何干扰,也没有一丝阴霾的互动。 如果说幸福是看得见的东西,或许就是这样的互动。 「那,你有没有大概想到要吃什么?医术上的细节可以晚点再查医书,但市场如果关掉,就买不到材料了。」 「唔,嗯……」 「虽然你看起来精神还不错,但体内就不见得了,所以不能吃造成身体负担太重的食物。」 「也不能吃肉吗?」 压低下巴、抬高视线说道。 这完全是演技。 「当然不行,只能吃粥或泡了面包的汤……」 「唔……那这样,刚刚吃的那个,那是羊乳对呗?」 听到咱指著旅伴抱在怀中的餐具这么说,旅伴点了点头。 「那羊乳的味道又香又浓很好吃,咱要喝羊乳。」 「羊乳啊……」 「有什么问题吗?」 旅伴听到自己的问话,摇了摇头。 「羊乳很容易酸掉,所以到了下午,新鲜羊乳的价格会抬高。你一定是想喝新鲜的羊乳吧?」 「那当然。」 咱露出了尖牙笑道,于是旅伴耸了耸肩说: 「那这样,就再请诺儿菈帮忙找好了。她不愧是个牧羊人,很懂得分辨羊乳新不……」 旅伴永远不会说出最后的「新鲜」两字。 「与诺儿菈一起?」 因为咱这么反问了。 在连自己露出什么表情都不知道的情况之下,下意识地反问了。 看见旅伴露出「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话」的表情,可想而知自己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平静的气氛一下子全消失了。 旅伴会称赞很懂得分辨羊乳,就表示自己在睡觉时,旅伴与牧羊女一起在街上走动。 与那个可恨的牧羊女…… 两个人一起…… 趁著咱在睡觉的时候! 「不是啦,我纯粹是为了想帮你买高品质的羊乳……」 「有钱能使鬼推磨,哪还需要特地请人分辨什么好坏!」 咱一边发出低吼声,一边充满恨意地这么说。 心中还不停吶喊:「叛徒!叛徒!叛徒!」 只要回想一下旅伴过去的表现,不用想也知道,如此没胆量的旅伴不可能做出让自己如此生气的事情,但就是觉得他背叛了自己。 谁叫牧羊人与狼是仇敌。 「但、但也没有坚持不请她带路的理由啊。不、不过啊……」 旅伴一副大大地找错话题的表情。 他慌张地找寻话语想要掩饰失言。 不过,这样只会让连自己也觉得不合理的怒火越烧越旺,对旅伴更心生怀疑。忍到终于忍不住要说出心中想法的瞬间── 「不过,为什么你对诺儿菈会这么反感?」 时间忽然停止了。 「啥?」 因为自己凶狠的态度而畏畏缩缩的旅伴说出太教人意外的话语,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以至于自己一脸呆然地张著嘴巴,发出了脱线的反问: 「什、什么?」 「没、没有,我是说,你过去与牧羊人有过什么过节我并不清楚,也明白你是狼,所以不喜欢牧羊人。可是,没必要这么强烈地表示敌意吧?虽然诺儿菈是个牧羊人,但是怎么说呢……」 旅伴保持双手抱著锅盘的姿势,有技巧地用手指搔了搔头。 「你想想,她个性那么好。凡事都有例外不是吗?」 咱差点忍不住大吼:「大笨驴!」 之所以没有大叫出来,不是因为身体疲劳还没复原,也不是会因此丧失贤狼的格调。 而是旅伴的愚蠢程度,让人连大叫的力气都没了。 没错,自己确实因为刚离开独自生活了好几百年的麦田不久,所以情绪有些不稳定;也因为疏于交谈,而必须非常细心谨慎地与人对话,并因此深刻体会到自己忘了怎么观察对方心理的细微变化。 所以,总觉得长年独自在马车上过活的旅伴在咱面前会如此迟钝,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可是,就算再迟钝,也该有所察觉啊。真是难以置信到了极点。 明明没有力量,陷入窘境时却表现出不屈不挠的精神;明明少根筋,遇上逆境时却能够稳住阵脚发挥智慧;明明很容易心软、感觉内心很脆弱,遇上紧要关头时却拥有坚持到底的意志;这样的旅伴为什么在这么重要的时刻,会表现得如此不俐落、如此愚钝?这实在让人完全想不透。 不禁讶异地心想他真的没有察觉到吗? 该不会是在试探自己吧? 基本上,从约伊兹的贤狼讨厌牧羊人的关系图中,就应该有所察觉才对啊。 狼是猎捕羊儿的存在,而牧羊人是保护可怜无力羊儿的存在。那么,在这样的关系图中,狼是谁?牧羊人是谁?而羊儿到底又是谁?只要思考这些问题,很快就能明白咱不高兴的原因。 狼不是讨厌牧羊人,而是讨厌牧羊人在羊群身边走来走去。 狼一心只想不要让牧羊人保护羊儿;不要让羊儿随著牧羊人的笛声而去;不要让无力又脱线、脑袋空空的羊,呆呆地跟著温柔又纯朴的牧羊人走! 思考了这些事后,咱忍不住叹了口气。 旅伴仍然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杵在原地不动,那模样根本就是可怜又无知的羊儿。 旅伴用汤匙舀粥,然后喂给自己吃的那段甜美时光,彷佛成了遥远过去的回忆。 再差一步,梦想就能够完全实现。 现在已经从笼子解脱,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会遭人白眼,就算任性行事也不会有人因此感到困扰。 所以,之所以一直拟定策略、玩弄文字游戏,就是为了能像这样为所欲为,哪怕只有一次机会也无所谓。本来明明已经能够如愿地像个小孩子一样玩闹,现在却落得这般惨状。 说到底,就是赢不了天生少根筋的人。 这就像一起喝酒喝到天亮,没喝醉的人要负责看护喝醉的人的道理一样。 「汝啊。」 说话时的声音之所以显得有些疲累,是因为精神上真的累了。 终于明白原来要像个小孩子一样天真地、安心地、使劲地玩闹,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狼想要扮成羊,终究是不可能的事。 旅伴八成觉得咱是个让人摸不透、披著羊皮的狼,但休想责怪咱不对。 要怪就怪旅伴表现得像一只羊,害得咱也想扮成羊,却弄巧成拙成了四不像。 如果两只羊都如此脱线,恐怕会一起摔下悬崖。 这么一来,就必须有个人保持清醒地引导对方。 真是吃了大亏。 咱天生就是吃亏的命。 「是咱不对。」 听到咱刻意像在闹别扭似地这么说,旅伴显然松了口气。 「不过,讨厌或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咱记得以前也这么说过。」 「嗯,那当然。我也知道不能用道理来解释一切。」 虽然旅伴一副很能理解咱心情的模样说道,但想必他没能理解这话的个中真意。 真是的,看来就算允许旅伴摸头,还是没办法连梳理尾巴都交给他来做。 会有那样的一天到来吗? 咱一边疲惫地看著旅伴,一边这么想。 「对了,汝啊。」 然后,听到咱这么一说,旅伴就露出一副彷佛在说「还没结束啊」似的警戒模样。 旅伴就像只打算摸它的头而靠过去,却瞬间缩起身子的小狗一样。 「汝把那东西拿去归还后,立刻回来好吗?」 说这句话时,咱当然没忘记一改表情地展露笑颜。 看到咱惊人的变脸速度,旅伴虽然愣了一下,但很快地会意过来。旅伴再迟钝,也还不至于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嗯,知道了。毕竟旅馆太安静了。」 一能接上话,就忍不住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这样不是大笨驴是什么? 不过是做出极其理所当然的反应而已,却得意成这样,真是蠢到不能再蠢了。 对于咱的辛辣批判,旅伴当然完全不知情,还用如释重负、一脸轻松的表情开了口: 「那,我拿去还一下就回来。你想喝什么吗?」 虽然已经累得连叹气都懒,但旅伴在咱面表现得还算用心。 所以,就大方地奖赏他呗。 「咱想喝汝帮咱泡的苹果酒,然后赶快恢复体力。」 旅伴露出了笑容,看来他是真的很开心。 看见旅伴的笑脸,就是想凶也凶不起来了。 「那,你乖乖在房间里面等。」 然后,旅伴得意忘形地说完,便走出了房间。 简直就是个蠢到没得救的大笨驴啊。不过,在这种大笨驴身边晃来晃去的自己,或许也是同类吧。 真是和平又安稳的时光。 这样的时光是如此地珍贵。 所以,必须有技巧地加以控制、让气氛加温,然后慢慢享受个中乐趣。 不过,有一点让人挂心。 想到这里,咱慢吞吞地让身体陷入被窝里,然后学人类那样躺在枕头上。 不知道旅伴之前是过著多么枯燥乏味的生活,只要说一些甜言蜜语或稍微撒娇,很快地就会被攻陷。如果过度使用这种招数,恐怕会越来越没有效果。 因为不管任何事情,只要一直反覆进行,众生都会有感到倦怠厌烦的一天。 这么一来,就必须想出其他招数。 有什么招数好用呢?这么一想,很快地想到了好伎俩。 既然甜的东西吃腻了,那就改吃咸的啊。 既然笑脸变得不再吸引人,那就在眼角浮现些许泪光好了。 这道理非常单纯。 想必用在单纯的羊儿身上会非常有效。 「……唔?」 想到这里时,突然有个什么思绪闪过脑中。到底是什么呢?稍加思索后,马上找到了原因。那是昨晚自己以晕倒收场的晚餐时听到的话题。 那是有关羊儿的话题。谈话中提到羊有著只要有咸味,就会舔个不停的习性。想到这个话题,让人不禁联想到奇怪的画面。 那是在自己脸上涂了名为「泪水」的咸味后,旅伴就一直舔脸舔个不停的画面。 刚开始或许会觉得难为情或嘻嘻笑个不停,但很快地一定会变得郁闷。想也知道旅伴不可能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因为太容易就能够想像出那种画面,不禁感到有些扫兴。 对付那个大笨驴,还是好好抓住缰绳,让他乖乖照咱指示动作比较妥当。 一边心想「真是劳神费力的工作」,一边翻过身子。 即便如此,把脸埋进枕头后,还是侧躺著把身体缩成一团,咯咯笑了出来。 真的很久没有碰到这么愉快的事情了。 其实自己也不太清楚什么事情让人愉快。因为有太多愉快的事情,所以没办法决定出最重要的理由。 不过,如果要勉强挤出一个理由,大概就是旅伴明明是只脱线得很的羊,却很难用普通方法应付。 这点与狩猎的趣味很相似,有种能够煽动狼心的感觉。 旅伴的脚步声传来。他似乎到楼下放了餐具后,就遵守承诺地立刻走了回来。 胸口轻轻发出「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尾巴扭曲在一起,耳朵微微颤动。 鼻子痒痒的,忍不住在枕头上磨蹭。 这种像是手到擒来,又没有完全落入手中的狩猎趣味,实在是太美妙了! 脚步声在房门前停了下来,期待也到达了最高点。 嘴角忍不住地上扬,然后转头面向房门。 然后,房门打开了。站在门外的是── 「赫萝。」 旅伴面带笑容这么呼唤。 身边还带著牧羊女。 「诺儿菈小姐特地来看你。」 真是的,果然用普通的方法对付不了。 牧羊女的笑容如初夏的草原般澄澈无比,看见她露出这样的笑脸时,咱之所以能够也回以贤狼应有的笑容,并非因为长年的经验累积所致。 而是因为太愉快,只好笑了出来。 想要完全抓住这个大笨驴旅伴的缰绳,真是困难得让人不禁想要露出苦笑。 「你身体有好一点吗?」 牧羊女──诺儿菈这么询问。 「没什么,只是有些疲累而已。」 听到牧羊女的问句,除了这么回答,还能够怎么回答? 就算拥有贤狼的头脑,也不知道还能够怎么回答。 在一片祥和的互动气氛中,旅伴一脸彷佛在说「做得很好」似地,得意洋洋地点著头。 有这种旅伴不会疲累吗? 别说是疲累,甚至就快要发烧了。 「不过,咱正想找人聊聊天。说到聊天,咱之前就很想问汝一个问题。」 「咦?是要问我吗?」 原来如此,牧羊女这般聪明却不骄傲的谦虚表现,也难怪旅伴会被攻陷。 「如果是我能够回答的问题,我很乐意回答。」 然后,牧羊女展露笑脸说道。 真是个不容忽视的对手。牧羊女的确不容忽视,但身为狩猎者的咱难得能够与这样的对手沟通,当然要这么询问: 「领导羊群的秘诀是什么?」 牧羊女有些意外的样子睁大了眼睛,但立刻恢复往常的笑脸。 那只傲慢的牧羊犬跟在她身边,依旧以充满戒心的模样窥视著咱。 全身淡灰色的纯朴牧羊女,脸上带著温柔的微笑缓缓开了口: 「拥有一颗宽容的心。」 听到这个答案的瞬间,彷佛有一阵风吹过的感觉。 这女孩不是冒牌货。 她是真正的牧羊人。 饲养羊儿必须拥有一颗宽容的心。 瞥了旅伴一眼后,不禁心想「确实是这么回事」。 诺儿菈发现咱的视线后,瞬间露出有所察觉的表情。 只要是个聪明人,就能够像这样在瞬间看出端倪。 「谁叫羊都觉得自己很聪明吶。」 诺儿菈把视线移回咱身上后,露出有些伤脑筋的表情,但脸上浮现看似愉快的笑容。 自己与这女孩似乎能够变成好朋友。 不过,看著没发现自己成为别人的讨论对象、一脸笑嘻嘻的旅伴,不禁会没自信地想,不知道有没有办法完全抓住旅伴的缰绳。 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就真的只有神明知道吧。 亏自己还一直以神明之姿受人供奉,居然连这答案都不知道。 用怨恨的目光瞪著旅伴时,旅伴显得一脸愕然。 这让咱忍不住在心中吶喊:「汝这只笨羊!这只纯真无垢的羊!」 即便如此,旅伴那脱线过了头的地琅还是── 「真是个大笨驴。」 嘴里忍不住嘀咕起来。 ──没错,咱还是最喜欢这只脱线的羊。 # 后记 好久不见,我是支仓冻砂。 不过,一边写著这篇后记,我一边心想「这样算是好久不见吗?」其实也才隔了两个月而已(注:此为日文版的状况)。以前会觉得一星期过得很慢,但最近觉得一星期「咻」一下就过去了。 我想,可能是我一天有十六小时都在睡觉的缘故吧。这阵子每天睡觉的时间比醒来的时间还要长,过著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世界的日子。所以呢,一般人的两个月对我来说只有一个月,难怪会觉得时间过得快。 言归正传,这次的作品形式与往常的长篇故事有些不同。 这次作品收录了刊载于《电击hp》的短篇及中篇故事,然后加上新的短篇故事。 中篇故事是描述赫萝的往事,短篇故事则是穿插在长篇故事之间的幕间故事。 中篇故事以描述赫萝的大姊姊风范、短篇故事以描述赫萝的贪吃表现为主。真可怜,都不知道罗伦斯跑哪儿去了? 不过,如果要说这次作品当中最值得推荐的是哪一则故事,答案会是新的短篇故事。 那是我第一次以赫萝观点来描述故事。 起初非常担心没办法顺利以赫萝观点来描述,但开始写作后,完全乐在其中。就算回过头再读一遍,也看得出自己当时确实很享受于写作。所以,我相信大家一定也能够看得津津有味。 对了,换个话题聊聊。不久前,我搭了某作家买的四百二十匹马力汽车。 四百二十匹马力耶!这么大马力是要在日本的哪里奔驰啊?那东西已经不能叫做汽车,要叫做云霄飞车了。车子一加速,甚至能够感觉到全身血液流向身体后方,直到加速完毕后,血液才会再流回来。 那云霄飞车的外观超酷,就连我这个汽车白痴都能够感到气势非凡。 只是很可惜的是,这么炫的车子载了因为熬夜赶稿而精神不济的四个作家,不是前往夜景美丽的东京湾,而是去了能治疗腰酸背痛的温泉设施。 那也就算了,没想到大家年纪也不算小了,竟然穿上浴衣就兴奋地说:「我们来滑垒吧!」然后在木板地板上大玩滑垒游戏。别误会喔,我们那天一滴酒也没沾。为了保护自己的名誉,我还是先声明一下,我可没有做出这么没品的事情喔。相信我,是真的! 后来大家互骂彼此缺乏运动,于是比了腕力、也比了伏地挺身的次数,还拍了大头贴,简直就像参加毕业旅行一样。 回程当然也是搭了有四百二十匹马力的超炫车回家。 不过,途中被五十c.c.的小绵羊追过时,居然还认真追起了小绵羊。这样的行为好像有点幼稚。 东拉西扯地写了一堆,总算是填满了页面。 下一本作品将恢复成平常的长篇故事。 我也很想让罗伦斯变得帅气一点,只是谁知道故事会怎么进展呢? 那么,我们下次再见了。 # 插图 ![](./插图/139822.jpg) ![](./插图/139823.jpg) ![](./插图/139824.jpg) ![](./插图/139825.jpg) ![](./插图/139826.jpg) ![](./插图/139827.jpg) ![](./插图/139828.jpg) ![](./插图/139829.jpg) ![](./插图/139830.jpg) ![](./插图/139831.jpg) ![](./插图/139832.jpg) ![](./插图/139833.jpg) ![](./插图/139834.jpg) ![](./插图/139835.jpg) ![](./插图/139836.jpg) ![](./插图/139837.jpg)